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红楼梦之颜情融黛 作者:天阶夜色 内容介绍:   三年前的惊鸿一瞥,却在他心底种下痴念的情根。   原以为此生再无缘,谁料到转瞬却与她形影相偕。   面对他,她怕,她躲,她怀疑,她不安,她举棋不定;    他却从来都淡然,道一句:“我等!”   哪怕为你得罪世间所有,哪怕遭人唾弃辱骂,也无怨无悔。   只求你从今收起为别人流的泪,为我笑,痴,颠,狂。   本文纯属YY之作,为的是给黛玉另一种美满结局,谢绝考证。 ==================   ☆、第一回 逃亡路黛玉成弃子   深秋,清冷月夜,京城西十里。一辆藏青色四轮马车狂奔在两面环山的羊肠山路上,路上坑洼不平,颠得车子前摇后晃,车内的四名华服女子被颠了大半夜,早已吃不消,个个脸色惨白,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   驾车的,是两名男子,皆是一身黑衣黑袍,神情焦灼,眉目紧锁,与平日的潇洒从容大相径庭。   眼瞅着其中一名女子实在支撑不住,她身边的丫鬟只得隔着车帘小心翼翼问那其中一名驾车的男子:“宝二爷,林姑娘实在难受得紧,能否先停一停,歇口气再走!”   “不可,这里太危险!”那名驾车人,正是荣国府二公子贾宝玉,他不安地回头往车内的方向看了看,叹口气道,“林妹妹,你且忍一忍,前方再出十里,差不多就可以歇脚了。”   车内双手捂着胸口强忍呕意的林黛玉只得点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丫鬟紫鹃只得替她答道:“姑娘点头了,二爷尽管赶路吧,莫要误了大事!”   贾宝玉听罢,猛地一抽马鞭,那马儿吃痛,越发撩起蹄子狂奔起来。   黛玉早已折腾得浑身没了力气,紫鹃忙将她的身子歪到自己身上,好让她歇一会儿。旁边的薛宝钗见了,忙唤莺儿道:“莺儿,把水壶拿出来,让林姑娘喝口水。”   莺儿忙答应一声,从行李里摸出一个水壶递给了紫鹃。紫鹃急忙接过来,顾不上道谢,赶紧拧下壶盖,把壶嘴送到黛玉口边。黛玉勉强喝了一口,被呛得震咳不止,紫鹃急忙放下水壶,替黛玉抚着胸口顺气。   宝钗也被颠得难受,莺儿急忙将她扶到车厢里躺下,问道:“二奶奶要不要喝口水?”   宝钗摇摇头:“不了,喝不下,等到了歇脚的地方再喝不迟。”莺儿只得点头答应。   紫鹃忍了一路,这会子忍不住悄声问道:“二奶奶,宝二爷和芸二爷这是要带咱们去哪里?从天刚擦黑就出了府,到现在出城都十来里了,怎么还在没命地赶路,竟像是要逃命一般,这到底……”说到此,她自觉后面的话不中听,急忙打住了。   莺儿不敢多言,只拿眼请示着宝钗。宝钗闭眼歇了一会了,方摇摇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莺儿也都不知道内情,只知道芸儿头几日就来找过二爷,二爷昨儿夜里就吩咐莺儿收拾细软了,至于到底去哪里,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这可就奇了,我们也是今儿临出门时才得到的消息,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火烧眉毛般赶紧收拾了几样要紧的东西就跟过来了,没承想却是这般令人不安……”   紫鹃的话未说完,马车突然顿住,晃得几人剧烈摇晃几下方稳住身影。黛玉和宝钗也唬了一跳,忙坐正身子悄悄撩起车帘向外观看。   外面,清冷的月光下,一骑黑色骏马横在了马车正前方,马上端坐着一位黑衣黑袍面上蒙着黑色面纱的男子,他手上执一把三尺来长的宝剑,剑尖正对着马车的方向,月光一映,;寒气森森,直要刺伤人的眼。   车内几人瞧得仔细,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双腿一软跌坐在车内。   不仅仅是车内人,赶车的宝玉和贾芸也是颜色大变,急忙收住马车僵绳,同时跳下马来。贾芸按住宝玉,示意他照顾车内,自己则走至那人跟前,抱拳行礼道:“这位兄台,在下等深夜赶路匆忙忘了江湖规矩,这点小意思请收下,打壶酒吧!”说罢,手中已然多了一锭金子递到了那人手边。   那人轻轻冷笑一声,嗤道:“一锭金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贾芸神色尴尬,忙搜遍全身,将值钱之物及几锭金银再次奉上,谁知那人却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喝道:“谁稀罕你的臭钱,赶紧让开!”   “你还真是不知好歹,既然半夜打劫,不图财,你图什么?!”贾芸也带了几分怒气,低喝道。   那人并不答言,将宝剑送回鞘内翻身下马,就要朝马车走去。贾芸急了,刚要上前阻拦,却被那人抬腿一脚踹到一边,然后又一拳将愣在一旁的宝玉打翻在地,遂大步上前用剑鞘“啪”一下挑开了车帘。   帘内,黛玉宝钗等人早已吓得缩成一团,呜咽不止。那人俊眉一扬,笑道:“我当是什么宝物,原来只是几个女人!”说罢,放下车帘,返身对宝玉和贾芸道:“本公子正缺几个粗使丫头,不如将其中两个留下供我使唤,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当然,你若是个个都不舍得,那我就一剑一个,让你们今晚全部结伴去见阎王。如何?”   “好大胆的贼子,你休想!”宝玉气红了眼,顾不得害怕,也拔了暗藏的宝剑扑过来。无奈终究不是练武之人,剑还未到,人却不知何时挨了一脚,口中惨叫一声再次仆倒在地。   贾芸知道此劫难逃,只得扶起宝玉悄声劝道:“宝二叔,事不宜迟,不如先依了他,等咱们到了落脚之地,再回来营救那二人,如何?”   “不可!就是我死,也不能让她们落入魔爪中!”宝玉挣扎着欲再次与那人拼命,却被贾芸死活拦住了。   贾芸急得直跺脚:“宝二叔,咱们找他拼命,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但保全不了二婶子和林姑娘,恐怕咱们叔侄俩的命也要搭进去,索性依了他吧,我保证等到了地方,会发动全力再回来营救……”   宝玉颓然,知道贾芸所言乃是最佳选择,只得咬牙含泪一步一步走至马车前,久久都不敢掀开车帘。   那人不耐烦道:“想好了没有?到底要谁留下?”   宝玉猛地揭开车帘,喊道:“宝姐姐,莺儿……你们……”   “二爷!”宝钗和莺儿同时惊恐失声尖叫,宝钗更是气得浑身颤抖,泪如泉涌,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另一只手颤抖地举起指着宝玉的脸喝道:“好,好你个宝二爷,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舍弃你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莺儿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拉了宝玉的衣袖哀泣道:“二爷,求求你,不要丢下二奶奶啊,她已有孕三月,您怎忍心?那可是您的亲骨肉啊……二爷……二爷……”   宝玉如遭雷击般定在当场,半天方哆哆嗦嗦道:“宝姐姐,你……你居然怀了身子?!我……我怎么从来不知……”   莺儿刚想解释,一旁同样泪流满面的黛玉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滑倒在了车厢内。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紫鹃吓得赶紧跪倒在车厢内,将黛玉的头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林妹妹,你怎么了?”宝玉如梦方醒,慌忙要上车去查看,却被那打劫的黑衣人拦住了。“到底选好了没有?我可没有耐心听你们叽叽歪歪!”   宝玉泪流满面,看看宝钗,又看看黛玉,最后,只得将目光锁定在了黛玉脸上。紫鹃看出他眼中的意思,惊慌之下,就要跪地求饶。谁知黛玉却绝望地紧闭双眼后,又突然睁开,挣扎着坐起身子,使尽全身力气喊道:“不要逼他了,我去……我跟你去!”   “姑娘!”   “林妹妹!”   紫鹃和宝玉两人同时惊叫出声,宝玉双眼一翻,身子直挺挺地向后跌去,唬得贾芸一个剑步窜过去,扶住了险险坠地的身躯。   紫鹃则在恐怖与绝望中,搂着黛玉的身子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呜咽道:“姑娘,咱们不能去啊,去了肯定是死路一条,去不得啊!”   那蒙面人听到这番哭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转瞬又恢复无情,冷冷道:“既然有人自愿,那就请下车吧,不要耽误了本公子的好事!”   紫鹃听了,愈发哭得声嘶力竭。那人显然腻歪了这哭声,绕过宝玉,直接将身子探进马车,伸手就将黛玉从紫鹃怀中抢了过来,抱起就往前走。紫鹃吓得赶紧跟着跳下车,一面追赶一面哭着哀求道:“这位大爷,求您饶了我们姑娘吧,您若是需要丫头,紫鹃愿随了大爷去,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只求您放了我们姑娘……”   那人根本无视紫鹃的哀求,只抱着黛玉,大步行至马前将黛玉安置好,又返手一把捞起紫鹃,放到马背上。贾芸趁人不注意,急忙把两人的行李塞到马上。   那人例像没看见一般,回身冲着早已昏死过去的宝玉和贾芸一拱手道:“两位爷,后会有期!”说罢,一个翻身灵巧地跳上马背,伸出双臂圈住前面两个女子,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嗒嗒嗒地飞奔而去。   良久,宝玉方悠悠醒来,见自己已然坐到了车内,贾芸也已驾车驶出老远,泪珠子再次喷薄而出。宝钗也是心内酸涩,抹着眼泪劝道:“二爷,不过是演出戏罢了,您何必如此伤心?”   宝玉以袖掩面呜咽道:“虽说是演戏,可心里终究难过,不晓得林妹妹这会子哭得怎样了,也不晓得颜离能否护她周全,我这心里……就跟刀割得一样,已然后悔了,不如让她呆在我身边,好歹能看着她。”   “二爷又说糊涂话了!”宝钗面上泛起阴霾,冷冷道,“你已然负了她,还要将她束缚在身边,想让她一辈子离不开你,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归宿吗?二爷,你未免也太自私了些。如今颦儿年纪小,不觉得怎样,可一旦她回过神来,岂不怨恨二爷耽误了她?到那时,二爷与她,说不定连这起码的表兄妹关系都难以维系呢,不如趁这个机会放开她,让她早日寻到好归宿,你我也就问心无愧!”   宝玉听了,心中越发羞愧,竟找不出一个理由可以驳她,只得强忍悲痛,低头不语,任由贾芸驾车而去。 ------题外话------   新文开张,欢迎收藏留言,谢谢!      ☆、第二回 恨绝痴病魔又缠身   在马上颠簸一个时辰后,颜离终于赶在天亮之前进了一处庄子。此庄名风莲庄,因庄子三面环水,水中皆植莲藕,每到春夏一望无际的碧绿莲叶随风蹁跹,盛夏更是莲花遍池,风一吹,莲香四溢,泌人心脾,这风莲庄便因此得名。   颜离在庄东头的一所二进院前勒住马僵,自己先翻身下马,又轻轻将黛玉和紫鹃扶下马来,这才来到门前轻扣三下。不大会儿功夫,大门“吱牙”一声开了,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家丁急忙走了出来。   “公子,您回来了!”老家丁显然早已习惯了颜离深更半夜的归期,并不感诧异,反倒是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轻女子时吃了一惊。   颜离吩咐道:“李伯,去里面把李婶儿和青儿唤醒,出来扶两位姑娘进去更衣歇息。”说罢,自己先回身将马牵进了院内拴好。   李伯很快回到院里唤人,不大会儿功夫,李婶和青儿便急匆匆地走出来,一见到黛玉和紫鹃,虽也暗自吃惊,可面上却不好表露,急忙一人扶住一个叹道:“哎哟,两位姑娘赶了一路累了吧,赶紧到屋里歇歇吧!”   黛玉和紫鹃本就被马车颠得呕吐不止,后又坐在马上颠了个死去活来,这会子早没了走路的力气。李婶儿和青儿连拉带拽了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后来还是颜离来了,蹲身先将黛玉打横抱起送到后院屋内塌上躺下,又回身将紫鹃抱回塌上,然后才吩咐道:“先给两位姑娘更衣,再打点洗脸水洗漱,让她们睡一会儿。”说罢,自己迈步出了屋门,也自去更衣洗漱去了。   前院颜离房内。颜离简单更衣洗漱一番后,把李伯叫进来交代道:“这两位姑娘是我一个林姓朋友的妹子和丫鬟紫鹃,因他哥哥招惹了仇人,怕妹子受牵连,暂且拜托我照顾一段日子。如此,就辛苦你们一阵子了。”   李伯笑道:“公子,您这话可折煞奴才了。老奴两口子的小命都是公子给的,不要说伺候两个姑娘,就是再多两位少爷,老奴也必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公子就放心吧。”   颜离点点头,又嘱咐道:“这一主一仆在咱家住下的事,尽量不要跟外人提;若是实在瞒不住,就跟外人说是我的表妹来此游玩,住些日子就走。”   李伯一一答应了,颜离这才放下心来。因折腾了一宿,此时也有些乏了,便和衣躺到塌上准备歇一歇。哪知刚合上眼睛,就听青儿在门外轻声问道:“公子,您歇下了吗?”   颜离睁开眼,问:“什么事?”   青儿回道:“公子带回来的两位姑娘中,那个主子妆扮的小姐死活都不肯更衣,也不肯洗漱,还一直哭哭啼啼,我和李婶子劝不动,只得来回公子,讨个示下。”   颜离听了,知道黛玉是为宝玉弃了她的缘故,只得起身开了门道:“我去瞧瞧。”青儿忙跟他来到后院黛玉安歇的房中。   还没进房门,就听到了黛玉哀哀切切的呜咽声,颜离不觉皱了下眉。李婶儿见颜离来了,急忙对俯在塌前的紫鹃道:“我家公子来了!”紫鹃慌忙立起身,紧张地迎到门口,哀求道:“大爷,我家姑娘原就爱哭,此次又受了惊吓,一时半会还缓不过神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回吧。”   颜离拿眼瞥了一眼塌上,见黛玉仍穿着来时的衣裳,发髻凌乱不堪,此时正像个虾米一样蜷成一团,面向里躺着掩面而泣,不觉皱紧了眉头。虽心内明白她伤心的根源,可终究心里不舒服,可又碍着黛玉才经了那番心劫,伤心过度,不好再责备,只得勉强劝道:“他既已将你抛弃,你哭有什么用?难道他能听见?还是能接你回去?呵,别做梦了,趁早醒醒吧,人家现在有妻有子,还稀罕你什么?”   黛玉听罢,越发哭得凄惨,紫鹃深知黛玉心结,有心要阻止颜离的唐突,可又不敢,只得一脸焦急地来到黛玉塌前,用绢子替她拭泪。   颜离也知道方才自己的话重了,只得缓下语气轻叹一声道:“你心里不痛快,愿哭两声就哭两声罢,只是哭久了对身子不利,尤其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就该服从我这里的规矩;再者你不替自己想想,也该替你的丫鬟想想,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进了我这狼窝,你总得让她消停消停喘口气儿吧?至少也该换身干净衣裳吃口热饭吧?难不成你不想活了也要拉着她给你垫背?那你这主子也未免太心狠了些!”   言罢,转头吩咐紫鹃道:“再等一等,若她仍旧不听劝,你就不要管她,由她闹去吧,闹乏了自然就歇了。你且先去洗漱,回头让李婶儿给你们熬碗热粥先喝下,免得亏了身子!”说完,不再看黛玉,转身去了。   颜离的话,紫鹃都听进了心里,不免诧异,暗想,这人将她们劫来时分明是一副劫匪的样子,没想到换了身衣裳,扯掉了面纱,倒模样俊朗得像个正人君子了,尤其他这番话,虽言辞重了些,可却是入情入理,不要说黛玉,就是她听了也不觉动容。这样想着,心中对未来的恐惧感已减弱了大半,只祈祷黛玉也能听进去几句劝,赶紧止住悲声才是。   说来也怪,颜离走后没多久,黛玉果然渐渐减弱了悲声,只是仍旧不肯更衣洗漱。这时,李婶儿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盛了两碗白米粥,并几碟小咸菜,对紫鹃道:“这半夜三更的,做菜来不及,先将就用一碗粥吧,姑娘别嫌弃,明儿一早再细细做了饭菜来。”   紫鹃哪里敢嫌弃,慌得忙起身道谢,李婶儿便去了。紫鹃忙来到塌前劝黛玉起来喝口热粥,无奈黛玉死活不肯,只让紫鹃先吃,紫鹃也只得简单洗漱了,胡乱用了一碗粥,便歪在黛玉身侧打了个盹。   折腾了一夜,又惊又吓的,紫鹃也着实累了,这一个盹下去就睡沉了,直到窗棱泛白才一个激灵醒过来。屋内的红烛早就灭了,幸亏外面有月光透进来,不至于太黑。紫鹃忙就着月光探头一瞧黛玉,见她正睡得昏沉,只是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忙伸手往额上一探,竟是滚烫,吓得赶紧收回手来,手忙脚乱地下地找了块毛巾浸湿拧干,搭在了她的前额上。   黛玉身子本就娇弱,最是受不得辛苦,更甭提惊吓过后又遭到致命打击了,故发起烧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苦了紫鹃,人地生疏不说,还得提防这阴晴不定的主人会对她们起歹心,尤其天还未亮,更不敢打扰人家,生怕主子怪罪下来,不知道又要落得个什么下场。   这样思前想后一番,终于没敢声张,只是自个儿眼珠不错地守着她,额头上的毛巾也是一会儿一换,祈祷着黛玉赶紧退烧。   好容易挨到天光大亮,前院响起了李伯晨起挑水的声响,不大会儿功夫,又听到李婶儿在后院厨房里生火做饭的动静,可黛玉却仍然没有退烧的迹象,嘴里也开始说些夹杂不清的胡话。紫鹃心中实在害怕,只得仗着胆子跑到厨房央求李婶儿道:“婶子,我家姑娘烧了半宿,这会子都烧出胡话了,求婶子可怜可怜我们,在主子跟前说两句好话,能否给我家姑娘请个大夫瞧瞧?”   李婶儿唬了一跳,埋怨道:“你这丫头,你家姑娘烧了半宿,你怎么才吱声?这万一烧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一面说,一进撂下活汁,就往前院跑。才跑了两步,又忙折回来劝紫鹃道:“你别着急,我家公子就精通医术,比外面请的大夫都要强呢,我去回了他,让他去瞧瞧你家主子,你赶紧回去盯着吧。”紫鹃听了甚是惊喜,忙在后面道了几声谢,才匆匆返回来瞧黛玉。   前院,颜离刚刚穿戴完毕,就在门外听到李婶儿的回话,当下顾不得洗漱就跟着李婶儿快步来到黛玉房内。紫鹃见颜离来了,急忙将自己的一方帕子盖到黛玉腕上,这才起身闪到一旁。颜离也不避讳,先是观察了一番黛玉的脸色,才将手轻轻搭在黛玉腕上把脉。   紫鹃焦急地立在一旁,见颜离面色严肃,不觉紧张地问:“大爷,我家姑娘无碍吧?”   颜离并不回答,只是又问了黛玉先前得过的旧疾,常服的丸药等,才起身对紫鹃道:“你家主子原本身子就弱,加上一路劳累,又受了惊吓,感染风寒,才导致发热,吃几付药就可退烧。只是她心思重,又加上伤心过度,很容易再次抑郁成疾,你得好好开导她才是。”   紫鹃见颜离说得头头是道,且再没有丝毫刁难她们的意思,暗自庆幸之余就要跪下给他磕头。颜离摆摆手道:“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只管伺候好你家姑娘就好。”说罢,又转头吩咐李婶儿道,“先去熬一碗红糖姜汤端过来,热热地让她服下发发汗才好。我再写个方子,让李伯却抓药,回头煎好让她服下。”说罢,转身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回 纵难舍宝玉终放手   早上对着黛玉一通忙碌后,众人才开始用早饭。颜离的早饭是单独端到他屋内用的,李伯、李婶儿及青儿三人则在厨房里围在一张桌上吃。用饭期间,李伯把颜离昨儿夜里嘱咐他的那番话又对李婶儿和青儿说了,两人才恍然大悟。李婶儿倒罢了,独青儿一听黛玉等人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脸色就不太好看,可碍着另两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装作无事一般低头用饭。   后李婶儿让青儿去给黛玉和紫鹃送饭,青儿便推脱还要去颜离那边收拾碗筷,赶紧溜了。李婶儿无奈,只得自己将特意给黛玉和紫鹃两人备下的滋补粥饭送了过来。   紫鹃见李婶儿端了饭来,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慌忙起身迎接,道:“多谢李婶子,往后可不敢再劳动婶子,紫鹃自个儿到厨房里端就是了。”   李婶儿笑道:“也好,省得我老胳膊老腿的不利索,打了碗筷翻了粥的,让你们笑话。”   紫鹃忙道:“哪里的话,李婶子还年轻得很呢!”说罢,忙接过托盘,又郑重谢过李婶儿,才服侍黛玉勉强喝了几口粥,也就撂下了。紫鹃就着她的剩饭,草草用罢,亲自将碗筷送到厨房去了。   早饭后,颜离又过来亲自照看着黛玉服了药,看她面色略有起色,方起身对众人道:“你们在家好生照料林姑娘,我有急事需出门一趟,约莫晚饭后才能回来,你们在家关好门,不要让陌生人进来。”   众人一一点头,颜离这才回屋换了一身青色衣裳,外面系了同色的袍子,上马扬鞭而去。   风莲庄往南又四十里,在一个小山脚下有处不知名的小庄子,此时的宝玉等人正在一处宅子里休憩。宝钗因怀了身子,又一路颠簸,早就奈不住疲乏,歪在里间塌上睡实了。莺儿也是一脸倦容地在地下打了个地铺,睡了个天昏地暗。   外间屋内,贾芸睡了一小觉后醒来,发现宝玉仍旧直挺挺地倚着墙壁发呆,不由心疼道:“二叔,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紧歇会儿吧,咱们晚饭后还得继续赶路。”   宝玉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并不瞧他,也不回话,只是眼圈儿又不由自主地红了,紧接着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般噼噼啪啪地掉下来,看得贾芸也甚是难受。起身听了听里面,见里面睡声正浓,方凑到宝玉耳边悄声道:“二叔放心吧,林姑娘和紫鹃的行李,我已然偷偷塞到颜大哥的马上了,只要手里有了银子,林姑娘绝对吃不着苦。”   宝玉眼皮抖了抖,抖落了几颗晶莹的泪珠子,才哽咽道:“芸儿,你说……颜离他会不会变心?尤其咱们家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到那时他万一起了歹意,把林妹妹给……呜呜,要是林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贾芸见他又要大哭,急得忙捂住他的嘴劝道:“好二叔,你且消停一会儿吧,要是让二婶子听见可不好。再者你也太多虑了,别人我不敢打保票,这颜大哥可是柳湘莲的朋友,都是久在江湖上行走之人,人品绝对靠得住。”   “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林妹妹性子刚烈,被我丢下,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万一有个想不开……”   “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紫鹃在身边吗,她要顾忌到紫鹃,也不会做傻事。另外,颜大哥对林姑娘早就有倾慕之意,当初我找他商量此事时,他就对天发誓,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护林姑娘周全,他话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宝玉听到这里,越发悲泣不止,以袖掩面呜咽道:“世间男人最是无情,他现在虽说得好听,难保天长日久后生厌,到那时,他若故意刁难她,可又有谁来护她呢?”   贾芸听了,颇为无奈地摇头道:“二叔你最会杞人忧天!照你这么说,这世间除了你,再没有男人会比你更知护她爱她?可结果怎样呢,二叔你还不是负了她?——当然,侄儿这番话是难听了些,二叔心中怕是不舒服,可如今这形势,侄儿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求你开窃些,先保全了自个儿及二婶子她们,再担忧别人吧!”说完,复又躺下,再不和宝玉说话。   正如贾芸所说,宝玉初听到他的这番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可细细思量,却无可反驳,只得收起眼泪,和衣躺下,不久困意便汹涌而来,也就昏沉沉睡熟了。   几人一口气睡到未时,方依次起身。屋子的主人将准备好的午饭端进来,几人也顾不得长幼尊卑,皆围在一张桌上将就着吃了,贾芸收拾好残局便出去喂马去了。   贾芸一走,宝玉便面有愧色地问宝钗:“姐姐有了身子,怎么一直瞒着我?”   宝钗赌气偏过头去冷笑道:“告诉你又能如何?难不成你就能忘了她吗?反正我是不想用这个来拿住你,一切都由着你的心去。”   宝玉低下头去,半天方道:“是我辜负了你,也对不起你,以后……我是说,以后咱们若能躲过这一劫,我必会一心一意对你。”   宝钗转回头打量了他一番,才叹气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也忘了吧,咱们日后好好的,护着孩子安全落地,好好教导他,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到那时,咱们又会有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了,这样不也很好吗?”宝玉听了,只是点头,却不敢再看她一眼。   宝钗刚想问问他今后的打算,只见贾芸走进来道:“二叔,二婶子,颜大哥来了。”   宝钗和莺儿急忙回到里间,坐在墙边听着,那边脚步声渐近,风尘仆仆的颜离推门进来了。一进门,颜离急忙拱手道歉道:“宝兄弟,芸兄弟,昨儿夜里哥哥我出手重了些,可曾伤着你们吗?”   宝玉急忙道:“不妨事,颜大哥不要往心里去,我们倒是要感谢大哥才是。”说罢,忙问黛玉现如今身子如何,有没有因为自己丢下她有绝望轻生之类的念头。   颜离笑笑道:“宝兄弟放心吧,林姑娘情绪还好,就是路上太劳累,我来时还在休息呢。”   宝玉听了,虽有些疑惑,可也没好再问,只是再三拜托他要好生照顾黛玉,颜离一一答应了。   贾芸因问京城有什么消息,颜离便道:“我来时特意托人到有门路的地方打听了一下,说是这案子已经移交到刑部了,怕是不日就要有结果了,你们今晚还是早些动身赶路吧,免得拖延了时间怕是被官兵围追啊。”贾芸忙点头称是。   宝玉却忍不住哀泣道:“大难临头,我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却不顾生我养我的父母啊,还有老太太并几位妹妹,我想回去接她们,一起逃命!”   “不可!”颜离急忙劝道,“当初筹划这件事时,我们就已经说得明白,只能携几位至亲眷属,且是与这官司无甚牵连的,眼下好容易逃出来你们几个,哪有再回去自投罗网的道理?再者令尊令堂皆是有品级诰命在身的,一旦定了罪,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追回来,何苦白费力气呢?”   宝玉听了,越发悲伤,坚持要回去接她们,哪怕自己再搭进去也无所谓。贾芸和颜离苦苦相劝,见实在没有办法,颜离只得答应他道:“如此,只有我找几个朋友连同芸兄弟的几个朋友再商量一番后回去跑一趟了,只是这风声一天紧似一天,我也实在没有把握就能接出来。当然,就算接出来,也不能保证安然逃出城,这就看他们的造化了。”说罢,就要告辞去安排。   宝玉急忙喊住他,然后回身来到里面,对宝钗道:“拿一包银子来,让颜大哥去打点安排,顺便给林妹妹也捎点回去。”   宝钗起初听到让颜离去打点安排,倒也痛快地答应了,可随后又听到还要留些给黛玉,脸上就不大好看。可碍着贾芸和颜离都在外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几包银子挨个掂了掂,拣了个最轻的递到了宝玉手上。   宝玉拿出来,不由分说地硬塞到颜离手上道:“这点子银两你且拿去打点,若是有剩余就给林妹妹拿回去,若是不够,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补上。”   颜离本就是在银钱方面不大在乎的人,再加上黛玉已然被他接到家中,未来怎样还不可知,就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贾芸从中周旋,拿出一块银子塞到颜离手中道:“颜大哥,我们知道你是最重情义之人,也不再强求,只要你收下这一点,权当让我们心安吧!”颜离无奈,只得收了,将银子往怀里一塞,然后冲两人一拱手,说了声“保重”,便推门大步流星去了。      ☆、第四回 细关怀公子暖人心   风莲庄,颜离小宅内。   黛玉连服了三剂药后,烧果然退了,只是身子还虚弱得很,只得继续在塌上将养。虽然如此,紫鹃也已是谢天谢地,忙又亲自熬了一碗粥要喂她吃下,无奈黛玉虽然退了烧,可心结仍未打开,根本没有胃口,紫鹃左哄右劝,勉强喝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至戌时三刻,门外马蹄声响,颜离回来了。紫鹃听得声响,心内没来由地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放下心来,轻声对黛玉道:“姑娘,颜公子回来了。”   黛玉哪里关心什么颜公子,连眼皮都未撩一下,只管闭眼假寐。紫鹃无奈,只得替她放下帐子,免得颜离来了不便。   颜离进得门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只洗了洗手便直奔黛玉的房内。一进门,便问紫鹃道:“你家姑娘好些了没有?”   紫鹃忙起身道:“烧已经退了,看样子没大碍了,就是没胃口,不肯多吃饭。”   颜离点点头,径直来到床边,示意紫鹃撩起帐子。紫鹃犹豫了一下,想着如今她们是寄人篱下,不能再像在荣国府那样端着规矩,便撩起了帐子。颜离倒没有半分扭捏,一只手很自然地往她额前一探,见烧果然退了,便点头道:“只要烧退了就无大碍了,不过明日的风寒药还要继续服,也要劝她多用些饭,不然身子总不能尽快痊愈,很容易反复。”紫鹃忙答应了。   颜离见黛玉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知道她心中一时半会还过不去这个坎,便舍了她,转身来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放到桌上道:“这里有几两银子,你们留在身边当个零用吧。日后若是缺了钱,不用客气,直接跟我说;若我不在,跟李婶说也是一样。”   紫鹃慌得连连推辞:“公子,您为我家姑娘医病已经花了不少银子,这些我们实在不敢收。再者,日后若是一直在公子家里住下去,吃住皆有人照应,也没有使银子的地方。”   颜离有些不耐烦地蹙眉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哪来这么多客套话?”   紫鹃见他不耐烦,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接过来,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颜离道。   紫鹃咽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道:“公子,请恕紫鹃冒昧,想请问您,您……您昨儿带我们来时说要让我们当粗使丫头,可来了后却又不让我们做活,还让李婶儿和青儿妹妹对我们百般照顾,竟像待客一般。请恕紫鹃愚昧,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理,还请公子明示!”   颜离轻笑一声,道:“你倒是有心,竟有胆子敢当面问我,你家姑娘有你伺候,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关于这件事,我暂且不方便透露,等过几天吧,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一五一十地跟你们交代清楚。”   “哦……”紫鹃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又有点不死心地追问,“那让我们当粗使丫头的事……”   “你放心,我这里不缺什么粗使丫头,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颜离笑笑道,“既来了我这儿,就安心住下,日常起居自然会有李婶儿和青儿照料,你们只管照顾好自个儿就成。”   紫鹃听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面上也不由自主地现出微笑,连忙福身谢过后,颜离便起身去了。   颜离一走,紫鹃立即来到塌前,轻声问黛玉道:“姑娘,方才可听清楚了?这位颜公子,果然如我所料不是坏人!”说到这里,又长吐一口气感慨道,“我就说嘛,颜公子模样俊朗,眼神清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怎么像是真正的劫匪呢?!”言罢,自己又在那儿傻笑。   黛玉不耐烦地拧了拧眉,翻身朝里,不愿听她的唠叨。   紫鹃见她不理,无奈地瘪瘪嘴,只得在她背后问:“姑娘,方才颜公子给了咱们一包碎银子,可要收起来?”   黛玉终于忍不住,轻声“哼”道:“你既厚着脸皮收了,不收起来又能如何?难不成再巴巴还给他去?真没意思!”   紫鹃见她终于肯说话,才拍手笑道:“姑娘教训得是,如此我就收下了。”说完,忙爬进塌里面,将自己的那个包袱拿出来,解开扣儿后,将这一包碎银子塞了进去。   黛玉翻了个身儿,将身子平躺,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湖蓝色的帐顶发呆,半晌方幽幽地开口问:“咱们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紫鹃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落寞,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小声道:“来时也没猜到会是这样,所以银子没带多少,只有二百两,其余就是些金银细软,也多是姑娘的头面首饰,折合成银两,也不下几万两。我想着日后这颜公子家若是能长住下去,哪怕咱们吃穿不用他们家的,也够咱们两个用个十年八年的。”   黛玉听了,冷笑道:“你不要听他说得好听,只管想一想,咱们与这人非亲非故,他又是把咱们掳来的,如何能安心久居?依我说,咱们且等我身子好些了,找个机会总要逃出去的。”   “逃出去?”紫鹃呆了一呆,忍不住道,“如今府里不知怎么样了,姑娘原籍的近支族人怕也不好依靠,咱们两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何况还带着这么多金银细软,万一被不怀好意的贼人盯上……”   “好了,别说了,哪能次次都这么倒霉碰上劫匪!”黛玉烦燥地翻了个身,留给紫鹃一个僵硬的后背。   紫鹃见黛玉生气,也不敢再吱声,只得将行李藏好,歪在黛玉身侧长吁短叹起来。黛玉知道方才自己那番话让她心中不安,只得低声安慰道:“好妹妹,方才的话我也是随口一说,也不定就真的要走。就如你所说,咱们两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勉强找个僻静的地方置几亩薄田度日,可身边没个男人依傍,总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准主意。”   紫鹃见她这样说,这才坐起身劝道:“好姑娘,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咱们身边没有男子依傍,走到哪里也会被人欺负,不如先在这里稳定下来,看那颜公子最后怎么说。——方才他不是说过嘛,等过几天就会跟咱们交个实底,咱们且听听,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主张,然后再决定去留也不迟!”黛玉想了一想,也只能如此,只得点头应下。   打定主意后,主仆两人心头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紫鹃有心再就宝玉那晚像要弃她的事说出来理一理,黛玉却果断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日后在我面前,休得再提那个人!——我今儿也把话撂到这儿,打那晚起,我林黛玉的心里就再也没有那个人了,你若是再提,可别怪我翻脸!”紫鹃听了,吓得吐了吐舌头,打住了话头。   黛玉见她半天没吱声,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挑起话头问她:“紫鹃,你说,荣宁两府这会子是真的要出事了吧?想必那些传言不虚,不然府里这几日不会人心惶惶的,咱们也不会被带出来。”   紫鹃叹口气道:“谁知道呢,但愿一切安好,我也着实担心那些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们。”   黛玉也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也想老太太和一众姐妹们,愿老天保佑她们平安渡过这一劫罢!”   紫鹃见她又要伤心,急忙劝道:“姑娘快别往坏里想了,偌大一个荣国府,哪里说出事就出事呢,再者就是真出了事,还有北静王和王家、史家、薛家照应着呢,总不至于出大乱子,姑娘还是放宽心吧,等养好了身子,我再求颜公子替咱们打听打听。”   黛玉急忙摆手道:“罢了,你不要再去求人家了,连我都觉得好没脸,再者咱们又不知道他的底细,哪能贸然说出身世,自找麻烦呢!”说罢,轻轻合上眼,不再和紫鹃说话,只前后左右地思量这几日的事,可一时半会哪有个正经的头绪,不过是徒劳精力罢了。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黛玉浑身仍是酸软无力,只得继续歪在塌上。紫鹃洗漱完毕,又伺候黛玉洗漱了,方自个儿到厨房端饭。   李婶儿见她来了,忙把给她和黛玉的饭盛好,递给她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撂下话,说是早饭后让我去镇上的绸缎庄买几匹上好的料子,给你和你家姑娘裁几身衣裳。如此,就麻烦你用完饭把你们两个的尺寸量好给我,我好让裁缝照着做。”   紫鹃听了,心内越发感激,想着颜离虽是个爷们,可却心思缜密,连她们没带几件换洗衣裳的事都想到了,这一点上,倒是跟宝玉极其相似。   一想到宝玉,紫鹃急忙打住念头,一叠声地谢过了李婶儿端着托盘去了。   紫鹃前脚刚走,青儿后脚就进了厨房,好奇地凑到李婶儿跟前问:“李婶子,公子真的让你去给她们裁衣裳?”   李婶儿不知她什么意思,只得点头道:“是啊,公子临走前特意嘱咐的,怎么,你也缺衣裳?要不要我多裁一件给你?”   青儿面上有些尴尬,没好气道:“我才不稀罕呢,再说公子也没说要给我,我怎么好腆着脸皮要?”   李婶儿笑着用手戳了她的脑门一下,奚落道:“你这小蹄子,人不大心眼子倒不少,不就是几件衣裳吗,至于勾起你这拈酸吃醋的劲儿来吗?再者说了,这林姑娘和紫鹃好歹也是公子的客人,咱们只管好生伺候着就是了,哪儿那么多事儿!”   青儿不服气地翻了翻白眼小声咕噜了一句:“谁知道哪儿蹦出来的客人,好意思赖在别人家摆主子谱!”说完,不管李婶儿听没听见,一拧身跑了。      ☆、第五回 有眼无珠丫鬟欺生   东屋里,紫鹃服侍黛玉勉强用了一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了,紫鹃只得撤下来,自己又胡乱吃完,方把李婶儿的话说了。黛玉听了,阖眼想了一阵子才道:“既这么着,就拿几块银子给她吧,这样也不至于欠人家太多,免得将来拿人家手短。”   紫鹃知道她在这方面最是敏感,只得依了她拿了几块银子来到前院李婶儿和李伯所住的东厢房内。   房内,李婶儿正在里间换衣裳,见她进来急忙迎出来。紫鹃便把银子拿出来放到桌上,笑道:“这点银子是我家姑娘吩咐我拿过来的,说是既劳动婶子跑一趟,岂能再花你家的钱?这样她也于心不安呢!再有就是我家姑娘说了,一切从简,万不可太过奢侈,还是节省些好,若能剩下几个钱就请婶子喝茶了。”   李婶儿见紫鹃嘴上虽说得客气,可桌上放的那几块银子少说也得有个十来两,当下唬得什么似的,忙不迭地拿起来就要还给紫鹃,口里还一个劲地念叨说:“哎哟,这怎么使得?我家公子临走特特地嘱咐,让我伺候好你们主仆,也一早给我留了裁衣裳的银子了,我怎么好再要你家姑娘的?要是让公子知道了,非把我这老婆子赶出门去不可!”   紫鹃既受了黛玉的嘱咐,哪里肯再收回去,一番推让之后,把那银子往她怀里一塞,忙不迭地抽空溜了。李婶儿也不好再追出去,只得惶惶不安地收起来,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再还给黛玉。   李婶儿是和李伯两人套了辆车走的,两人一走,这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黛玉在塌上连躺了两天,早就腰酸背痛,这会子见秋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金灿灿的,映得屋内霞光一片,便有了起身去院内散步的心思。偏这会子窗台上又飞过来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得欢快,时而又调皮地啄得窗棱笃笃直响,逗得黛玉心内痒痒,竟将这两日的种种不快冲淡了不少,也越发躺不住,说什么也要出去逛逛。   紫鹃拗不过,只得扶她起来,伺候她洗漱完毕,又替她细细梳了一个倾髻,因不出门,髻上只简单插了一支银簪,别无其它饰物。饶是这样,也难掩黛玉的天生丽质,反倒衬得她面容洁净,朴素简华,加之体态轻盈,行动起来更如杨柳纤纤,越发显得袅娜娉婷。   梳妆完毕,紫鹃扶着黛玉出了房门。因为来的那日是深夜,又疲惫不堪,黛玉自然没有注意到这院内的景致,这次一出来,才惊得轻叹一声:“好个清幽的所在!”   的确,眼前的这个院子,是前院的后罩房,本就是个隐蔽的所在。加上五间正房中,只有东三间黛玉和紫鹃来后居住,西两间虽一应用具齐全,却无人居住,更显得院落清幽雅致,倒是很合黛玉的心思。   院内地上清一色的青石铺就,东三间的西窗下用木栅栏围了一个小花坛,里边种了几株芭蕉并几株秋菊。那秋菊倒是寻常见的,这时候早已打了澄黄的花苞,应该不过几日就要绽放了;只是那芭蕉因已深秋,叶子已经枯黄,可树上却仍有未采摘的熟透了的芭蕉,已被鸟儿啄得剩了大半个,看着倒十分有趣儿。   黛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株芭蕉,口中不觉吟诵道:“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梦远莫归乡,觉来一翻动。——紫鹃,你不觉得杜牧这诗,是正为咱们这样的人这样的心境写的吗?”   紫鹃不识字,自然还不能体会诗中意境,可从“归乡”等词汇中,也隐约能体会一二,遂红了眼圈道:“诗是好诗,只是太悲切,咱们还是看看这株红梅吧!”说罢,用手一指西边,黛玉一回头才注意到,西边两间的窗前,竟是植了一株红梅。   那株红梅应是主人栽下没两三年,树干还只有儿童的手腕粗细,但长势甚旺,根根梅枝错落纵横,遒劲有力,透着一股子顽强的生命力。又因到了深秋,枝上隐约可见鼓起的花苞,只是还未成形,想必到大雪纷飞之时,这窗前定是一片飞雪映红梅的绝艳之姿吧?   黛玉快步移到树下,出神地盯着细瞧了半天,脑中不由自主地忆起那年冬季,大雪后姐妹们在芦雪庵即景联诗,又有宝玉被罚到栊翠庵去求梅,那时的他是那般纯粹美好,抱着一瓶红梅立于桥头时,真如谪仙下凡般让人移不开眼,可没想到……   想到此,黛玉不觉心中一酸,红了眼圈。刚用绢子拭了泪,身后突然有人咳嗽一声,冷不丁发声问道:“林姑娘,紫鹃姐姐,难得你们今天出门了,还有了赏花的心情,妹妹真替你们高兴!”   黛玉和紫鹃皆唬了一跳,回身看时,不是别人,正是青儿。紫鹃便笑道:“青儿妹妹,你来得正好,快跟我们说说,这红梅是何时植上的?”   青儿瞄了一眼那株红梅,淡淡道:“还能是何时呢,自然是我家公子才买下这院子时就植上了,算来也有三年的光景了。——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紫鹃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白白问一句。看来颜公子也是喜欢红梅的吧,不然也不会特特地植这么一株!”   青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凭我的记忆,公子好像自打买下这院子后,一直住在前院,很少到后院来,即使来,也是匆匆而过,至于这株梅花,就更没怎么注意过它,想来应该对它没有特别的喜欢吧。”   “哦……”紫鹃面上略有些尴尬,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旁的黛玉一直立在树前静听,这会子略略转头对紫鹃道,“我乏了,扶我回屋吧。”说罢,连正眼也不瞧那青儿一眼,抬腿便走。   紫鹃忙冲青儿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上前扶了黛玉慢慢回屋去了。门外的青儿见黛玉对她不理不睬,原本就有些不自在的心内不觉又生出一股子气来,悄悄转脸啐了一口,方一脸愤懑地去了前院。   屋内,紫鹃扶了黛玉进来,本想让她坐一会儿,吃点茶再躺下。无奈黛玉在外面站了这阵子,觉得头有点晕,只得坐到榻上,紫鹃在她背后垫了靠枕,好让她歪好,方倒了茶来。黛玉接过来喝了两口便放下,嘱咐道:“这个青儿,眉眼里就不像是个老实本分的,你以后不要和她太过亲近,免得被她算计了去。”   原本紫鹃还不觉得,可今儿这几句话却也让她对青儿有了些提防之意,遂点头应下道:“我记住了。不过姑娘也不必将她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个丫鬟,能把咱们怎么着?”   黛玉将目光投向窗子,冷冷道:“她再是个丫鬟,也是在他们家的丫鬟,比不得咱们,无亲无故地白白赖在这里,算起来,咱们倒是更没脸呢!”   紫鹃听了,心里难受,刚想再宽慰她几句,忽听门外青儿的声音喊道:“紫鹃姐姐,你出来一下!”   紫鹃皱了皱眉,想着这若是在荣国府,是断不许她一个丫头在主子屋前大呼小叫的,可见这人没规矩的很。可转念又一想,黛玉虽是千金小姐出身,可却是在别人家里,算不得主子,人家不拿她们当回事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些,紫鹃也就不再计较这些,只得看向黛玉。黛玉虽心内也不痛快,可面上却是一脸平静,只冲她点点头,紫鹃便放下茶杯出了门来。   “青儿妹妹,什么事?”紫鹃问。   青儿将手中盛着几块抹布的一个脸盆往紫鹃的脚下一放,仰了仰脸道:“公子走时吩咐,让把屋子擦一遍。前院的屋子我都擦过了,这后院屋子少,陈设简单,且是姐姐们住的,我不便打扰,就辛苦姐姐一遭了!”说完,不等紫鹃答应,转身就走。   紫鹃气得涨红了脸,刚想质问她几句,却见青儿又突然顿下脚步回身笑道:“姐姐莫要误会我偷懒,实在是公子的一件衣裳开了线,嘱咐让我亲自缝上呢,我得赶紧去忙那个,不然公子回来耽误了穿,是会生气的。”说完这些,方扭了扭细腰,一脸倨傲的去了。   紫鹃被她这番话呛得直翻白眼,可也无计可施,只得回来对黛玉道:“姑娘,你乏了就先睡会儿吧,我擦完屋子就回来。”   黛玉在屋内早把那青儿的话听得清楚,嘴角不觉挂了抹冷笑,可仍旧对紫鹃道:“咱们既住人家吃人家,干点活也不亏,日后理论起来,咱们也好有个说辞,你去吧!”紫鹃见黛玉说得有理,也就收了怨气,端了脸盆干起活来。   这后院里,虽说正房只有五间,可因是在乡下,灰尘积得快,又有一阵子没打扫了,故擦抹起来甚是费力。紫鹃直擦了一个时辰,方把西边那两间全部擦拭干净。黛玉见她累得腰酸背疼,有心让她歇会再干,可紫鹃却不肯落人话柄,说自己偷懒耍滑,因此继续打了清水开始擦黛玉这边的三间屋子。   才擦了不大会儿功夫,就听到门外一阵马蹄声响,紫鹃猜到是颜离回来了,有心想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被黛玉制止道:“你干你的,怕他做什么?再者他才回来,不见得就要来咱们这边!”   紫鹃只得答应一声,继续埋头苦干。刚踩了一个凳子去够那博古架上的一个花瓶,冷不丁身后突然有人喝道:“紫鹃,谁让你干这些的?!”      ☆、第六回 颠倒是非蒙混过关   紫鹃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怒喝唬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轻晃起来,吓得黛玉猛地坐直了身子,张了张嘴却未敢呼出声。到底还是习过武的人眼疾手快,颜离眼见危险,一个箭步便窜到近前,伸手扶稳了凳子拧眉道:“赶紧下来!”   紫鹃不敢再逞强,忙从凳子上下来,后怕得心头仍旧突突直跳。黛玉见她平安落地,也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颜离却仍是余怒未消道:“我不是嘱咐过你,只管伺候你好家姑娘就可吗,怎地又干起这擦拭的活?”   紫鹃本想把青儿指使她干的事说出来,可转头见黛玉冲她使眼色,只得忍住,刚想随便编个理由,不妨青儿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拽住紫鹃的胳膊埋怨道:“哎哟,紫鹃姐姐,你怎么干这活?方才我不是说过嘛,这活儿是公子吩咐我做的,不让姐姐插手,姐姐怎么不听妹妹的?偏偏公子进了门,姐姐又踩着凳子去够那什么花瓶,这万一摔下来,让妹妹怎么跟公子交代?知道的是姐姐体恤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欺负姐姐是新来的呢!”说罢,又忙转头“扑通”一声跪倒在颜离脚下求情道,“公子,您莫要怪紫鹃姐姐,实在是姐姐见我一个人擦得辛苦,实在看不下去才帮我的,公子要怪就怪青儿吧!”说罢,深深低下头去,一副等着责罚的样子。   黛玉和紫鹃皆被青儿的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之下皆不好再说什么。颜离的表情却没甚变化,从头到尾只黑着脸,喝道:“青儿,你且出去,到我屋外候着,我回头再找你。”青儿见他脸色不好,忙答应一声,起身退出去了。   青儿走后,颜离才对紫鹃道:“幸亏没事,不然大家都不好受,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替别人干活了,免得出力不讨好!”   紫鹃听着这话,只道颜离信了青儿,误会了自个儿,有心想辩解几句,又怕给黛玉惹麻烦,只得咽下这口气,应了声“是”,自去泡茶了。   颜离才从外面来,身上还穿着外出时的衣裳,白衣白衫白袍,加上俊眉朗目,越发衬得整个人英气逼人。   如他这般貌比潘安之貌,玉树临风之姿,恐多数女子皆会一见倾心,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几眼,无奈黛玉却因着经了宝玉那番打击,正在心如死灰之际,对其他男子更是没有兴致打量,只想避而远之,遂缩了身子到塌上,将自个儿的身子隐在了帐后。   颜离本是满腹心事,根本未注意到黛玉的躲避,只默默在椅上坐了半晌,直到紫鹃端了茶来,方抬头长叹一声,对黛玉道:“今儿出去得知了一个不利的消息,我想着应该说与你听,便来了。”说罢,见她没有反应,才郑重道,“宁荣两府,今儿一早已被抄了!”   “啊?!”的一声,黛玉和紫鹃的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紫鹃先是反应过来,急忙奔到黛玉塌前,关切地问:“姑娘,你还好吧?”   黛玉隐在帐后的一张小脸更是一片惨白,她紧闭双眼,努力压抑着震惊与悲哀,紧咬着牙关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几乎抖成了一个儿。   紫鹃虽也震惊,可这会子也顾不得自个儿的情绪,只担心着黛玉,一叠声地又问:“姑娘,你若难受,就哭出来吧!”说着话,双手也急抚她的胸前,好让她顺过这口气来。   颜离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并未看见黛玉的神情,只默默地低着头,面上隐约含有愧意。   事实上,一切也皆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负了宝玉所托,没能将老太太和王夫人等人接出来。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得很,他们这几人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其余人想逃过这一劫,根本比登天还难。可尽管如此,他仍旧觉得有愧于宝玉,当然,因为黛玉就在眼前,对她的愧意更甚。   帐后的黛玉终究没有哭出声,只是这口气一旦顺了过来,那眼泪真如断线的珍珠般默默地滚滚而下,紧接着便震咳不已,紫鹃赶紧连抚带顺,好容易才让她止住咳嗽。   颜离起初听到黛玉剧咳,本想过去查看,可又怕黛玉觉得难堪,只得忍住,静静等着。待黛玉好容易止住咳,又不肯哭出声,直隐忍着默默流泪,一句话都没说。   颜离见黛玉半晌没了动静,知道自己在这儿她们主仆不便,只得起身打算离开。可他刚刚站起身,就听黛玉忽然用抖成一个儿的声音问他:“老太太她们……都……都还好吗?”   颜离停下脚步,面有难色,犹豫半晌才决定,与其撒一个不高明的谎,不如来个快刀崭乱麻,以免后患,于是实话实说道:“听说史老太君急火攻心,已经去了!至于贾家两位大人及夫人等,皆被收进监内等候发落。那些无关紧要的奴才们,多半要被贱卖或发配边疆了!”   黛玉和紫鹃听罢,越发悲恸不已,颜离有心想劝几句,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得略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了。   颜离一走,黛玉就“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咳。紫鹃唬得一通忙乱,方又渐渐止住,忍不住劝道:“好姑娘,你略歇歇罢,身子才好些可不能再哭了,不然再惹出病来可就辜负人家给你医治的一番心意了。”   黛玉哪里听得进去,直伏在塌上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乏透了方略略止住悲声,阖眼沉沉睡去。   前院,颜离打黛玉房中回来,见青儿乖乖立在门前等候,脸色立即沉下来,低喝一声:“进来!”说完,率先迈步进了屋。青儿急忙垂首跟了进来。   颜离在椅上坐了,青儿急忙倒了滚滚的茶来。颜离只端起来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并没有喝,便轻轻放下,手指在茶碗上来回摩挲。青儿抬眼偷瞧了一下,见他面色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严肃,心中越发忐忑不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低眉顺眼地等着颜离的呵问。   颜离面色严肃,沉默良久,见青儿脸色变化无常,方淡淡问:“青儿,你在我身边几年了?”   青儿不知他所问何意,急忙掐算了一下,方战战兢兢道:“回公子,青儿自八岁便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到如今已整整六年了。”   “六年?!”颜离猛一抬手,手边的茶碗便“哗啦”一声倾倒在桌上,那一口都未曾喝过的滚烫茶水四散奔流,直淌了大半张桌上。   “公子,青儿知错了,请公子责罚!”青儿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你知错了?错在哪里?”颜离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冷冽,听得青儿心中越发寒意森森,连连磕头道:“青儿……青儿……青儿不该让紫鹃姐姐替青儿干活……青儿错了,求公子饶了青儿这一次,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哦?这么说,的确是你指使紫鹃去干的?”颜离的嘴角现出一抹嘲讽,继续道,“青儿,看来你是长大了,心眼也活泛了,知道学着主子去指使别人干活了。这样说来,我这个小院子里的确是容不下你了,不如明儿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不收你分文便放你自由,如何?”   “不,不,青儿不走,青儿要一辈子伺候公子!”青儿顿时涕泪横流,顾不得矜持害臊,一把抱住颜离的腿,苦苦哀求道,“公子,求您不要赶青儿走。青儿打小被父母卖到公子家,蒙公子一路照拂才能活到今日,如今被公子安在这院里,既清净又轻松,青儿打心眼里知足,求公子可怜可怜青儿,让青儿伺候您一辈子吧!”   颜离冷笑道:“你也知道是我一路照拂你,才能活到今天的啊?既如此,为何不知道感恩,却还要无端滋事,给我惹出这些事端来?你说,我要是还留你在这里,日后让我怎么安心?”   “公子,青儿对天发誓再也不敢了!其实青儿也不想指使紫鹃姐姐的,可青儿擦了前院几间屋子,实在是触犯了旧疾,腰疼得直不起来,又怕擦不完公子要怪罪,才腆着脸皮求紫鹃姐姐的。如今青儿知道错了,这就去给紫鹃姐姐和林姑娘磕头认错,求公子再给青儿一次机会吧,青儿给您磕头了!”说罢,果然又要磕头。   颜离本是对青儿万分失望的,可猛然听到她说触犯了腰疼的旧疾,一时又有些惭愧,只得摆手制止道:“罢了,你既旧疾复发,如何不早说?这屋子晚几天擦又有什么要紧,若是你因此再落下什么毛病,我这心里也不安。”言罢,又略一停顿,方叹道,“此事就暂且不提罢,紫鹃那里自然有我担着,你只记着日后不要再干这种蠢事就行,不然下次我可保不准再饶你!”说完,摆手让她去了。   青儿如蒙大赦般长出一口气,急忙磕了个头,千恩万谢地出去了。一出门,方抚着胸口暗自想,多亏自已两年前脑瓜灵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护公子伤了腰,公子才会这般护她,不然就凭公子的脾气,这一次她是真逃不过去了。      ☆、第七回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等到黛玉一觉醒来后,已是掌灯时分了。紫鹃已经用过了晚饭,这会子正守着她发呆。忽地见她睁开眼,忙俯身问:“姑娘,好些了吗?起来用饭吧!”   黛玉一醒过来,宁荣府被抄的事又铺天盖地汹涌到脑内,忍不住又红了眼圈。紫鹃见她又要伤心,忙端过一碗雪梨银耳粥到她近前道:“这是颜公子特意吩咐给姑娘做的雪梨银耳粥,最是润肺止咳,姑娘快趁热喝了吧,别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黛玉哪里喝得下,摆了摆手让她放到桌上,便要支撑着起身。紫鹃忙扶住她问:“天晚了,姑娘还是歇下吧,有事儿明儿再说。”   黛玉摇摇头道:“方才只顾伤心,好多事都还没问明白,这会子说什么也要去问他一问,不然我这心里总不得安稳。”   紫鹃大概猜到她想问什么,也就没再拦她,扶她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方道:“姑娘在这儿等着,我到前院去请颜公子。”   黛玉急忙道:“不好,咱们既寄人篱下,怎么好总麻烦人家跑来跑去,还是咱们亲自过去吧。”说罢,扶了紫鹃,也未提灯,就慢慢地出了门,就着屋内透出的灯光往前院摸索走去。   颜离的这所二进院子,主院在前边,一进院门便是主院,北面居中三间正房,左右两间耳房,东耳房打通一门通入后置房。其余则是东西厢房,各带两间耳房。   因这院中人少,除颜离自己住的三间正房外,他破例让李伯和李婶住了东厢房,又因只有青儿一个丫鬟,怕她独居后置房害怕,故也让她住在前院的西厢房,厨房便设在西厢房的南耳房内,其余闲置各屋则放了些杂物。   此时,颜离正在自个房内看书,冷不丁听见门外有响动,抬头去看时,紫鹃已经拍响了他的房门。颜离急忙打开门,一看是黛玉两人,忍不住蹙眉嗔怪道:“身子本就没有大好,这会子天晚了还出来乱跑什么?真不让人省心!”   紫鹃听了,涨红了脸。黛玉虽也微窘,可因心内有事急着问他,也就顾不得害臊,不等他让便进到屋内。颜离刚想招呼青儿来上茶,黛玉却摇头道:“我只问几句话便走,不必麻烦了!”   说完,也不落座,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问:“颜公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紫鹃的身份对吗?”   颜离眨了眨眼,料到她已起了怀疑,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黛玉见他默认了,心中更有了气,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子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理由?”颜离扬了扬眉,“你需要什么理由?”   黛玉拧眉道:“公子不要明知故问,自然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和紫鹃从逃亡的路上带到你家的理由!公子千万不要说是误打误撞,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的。”   颜离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正面回答黛玉的问话,反而颇有深意地反问她:“林姑娘,若我告诉你,你们一辆车上拉了四个女子,而且是半夜三更地玩命逃亡目标实在太大,尤其是那两府正在风口浪尖上,你们这样逃下去迟早会被一网打尽,所以我才将你们这一路拆分成两路,将你们两个接到我家里来,这样不仅保全了你们,也保全了她们。这样的理由,你相信吗?”   “你……你撒谎!”黛玉蹙紧眉头,道,“你我非亲非故,你怎会如此好心救我们?”   “是,我们是非亲非故!”颜离神情有些落寞,负手踱到桌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方幽幽道,“虽然是非亲非故,可面对几个亡命天涯的弱女子,哪个男人能硬起心肠来坐视不理呢?更何况,你在我心中,并非陌生人,而是……而是旧相识!”   “旧相识?!”黛玉一愣,随即扬眉冷笑道,“你又在撒谎!我一向在舅舅府里深居简出,不要说你一个陌生男子,就是那府上自家的爷们也甚少能见,你与我又怎会是旧相识?可见此言不真!”   颜离轻笑一声,回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忘了?是,你怎么会记得呢,你那时乘荣国府的船只自扬州启航,一路向北归心似箭,定是连沿途与你擦肩而过的船只人物都无暇细看吧?”   “你……什么意思?”黛玉诧异地连退了两步,方立住身形道,“你是说……你是在我回京的路上见过我?可……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颜离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颇带幽怨道:“你怎么会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呢,毕竟有一个身在神京的他在巴巴地盼着你回去,你也一定同他一样吧,除了他,世间所有男子都皆是浮尘,连看一眼都不屑!”   “你住口!”黛玉忽听他扯到宝玉,顿时心中着恼,咬牙怒喝道,“你这人好没意思,凭空臆测别人的心思,造些无中有生的谣,中伤别人的声誉,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喝罢,转身对紫鹃道,“这人无聊得很,咱们走!”说完,也不扶紫鹃,只气鼓鼓地飞快出了门,摸黑跌跌撞撞地往后院逃去。紫鹃唬得来不及同颜离打声招呼,就急忙跟上来。   屋内的颜离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一向淡定自若的俊颜上哀伤尽快,紧闭双眼片刻,复又睁开,眼角已有了丝丝莹润。沉默片刻后,方踱至窗前,开了一扇窗,望月自语道:“我难道说错了吗?是你自个儿不想承认罢!”言罢,又轻叹一声,自嘲道,“颜离,其实你和她一样傻,傻到跟着她的船一路北下,傻到四处托人打探,方知她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可既使这样,这些年仍旧没有断了对她的痴想。由此可见,你是个比她更傻百倍千倍的大傻子呢!”说罢,仍觉心内压抑难耐,遂回到桌前提笔写了前人的两句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写罢,猛地将笔一掷,回卧房歇息去了。   后院,黛玉一进屋内,便坐到塌上,手抚着胸口细细直喘。紫鹃忙倒了热茶来,黛玉接过勉强喝了一口方道:“紫鹃,方才你也听清楚了吧,那人……那人……那人委实粗鲁又无聊得很!”   紫鹃想了想道:“是,颜公子的确是唐突了些,可是……那话却说得没错呢!”   “你……你这小蹄子,怎么总替他一个外人说话,可是你又偷拿了人家的好处?”黛玉生气地瞪着她问。   紫鹃不气反笑道:“姑娘又说笑了,我是姑娘的丫鬟,哪里敢偷拿他的好处?再者姑娘这里有金有银,我还稀罕他什么?”说完,又抿嘴笑着过来推了她一把,劝道,“好了,快别生气了,我听着颜公子倒没有恶意,不过就是说话直了些,让人好没面子。不过我倒觉得他这人实在,不拐弯抹脚,不花言巧语,这样才好呢……”   “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居然还在这里气我,你快些离了我罢,干脆去前院给人家当丫头去吧,我是不敢再要你了。”黛玉生气地将身子扭到里边,不去瞧紫鹃。   紫鹃见她面上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也就不敢再说,忙又端了那碗粥到厨房里热了热复端进来。黛玉闹腾了一阵子,这会子真觉得胃里空了,也就不再推辞,细细地喝了方歇下。   一宿无话,次日天才四更,黛玉就听得前院马蹄声响,便料到是颜离早早要出门了。果不其然,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人开门,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到声响了。   黛玉也没了睡意,索性坐起身,倚着枕头细细思索了一阵子。紫鹃听见动静,也醒过来,转头问她:“姑娘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黛玉盯着夜色中的帐顶,道:“在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总觉得像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可环顾四周,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紫鹃笑道:“快别想了,你身子还未大好,还是赶紧睡吧!”   黛玉虽嘴里答应着,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又忍不住问她:“若是我回姑苏,你愿不愿跟我一起走?”   紫鹃吃了一惊,忙欠起身问她:“姑娘怎么又动这心思了?咱们前儿不是商量过了吗,咱们两个弱女子长途跋涉委实不便,不如暂且在这里住一阵子再作打算,怎么姑娘……”   “是,之前我是这样想的,可昨儿夜里那颜公子的几句话却委实让我忐忑,我越思量越不安,总觉得这人心地不纯,不如趁他对咱们还未起歹意就赶紧离开这儿,免得留有后患。”黛玉道。   紫鹃想了想,觉得黛玉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只得点头道:“姑娘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不过咱们就这样偷偷地逃走,委实不像话,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颜公子?”   黛玉苦笑道:“当然不能逃走,不然人家当咱们是什么人呢。——其实我都想好了,等颜公子再回来,我就去跟他挑明回姑苏去,若他还算个正人君子,必定不会十分阻拦,到那时我再托他替咱们雇一辆车,一口气将咱们送到姑苏,也省了咱们一路抓瞎摸黑的不方便,再者也算对这里的人有个交待,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紫鹃听罢,频频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就依姑娘。不过姑娘可要想好了,一旦到了姑苏,好不好咱们就没有退路了,到那时,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个颜公子肯出手相助了。”   黛玉默默点点头,虽心中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事到如今也无别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赶吧。      ☆、第八回 无功受禄寝食难安   心里打定了主意后,黛玉顿觉心头轻松许多,不知不觉又睡了一小觉,再醒时天已大亮。紫鹃早已洗漱完毕,这会子正擦拭桌椅,见黛玉醒了,忙打了清水伺候她洗漱完毕,方到前院厨房端饭。   紫鹃进了厨房,李婶儿便迎上来笑道:“紫鹃,你家姑娘好些了吗?”   紫鹃笑道:“好很多了,多谢婶子挂念。”   李婶儿笑道:“你们是客,自然该挂念。”说着,忙手脚麻利地帮紫鹃盛好饭,放到食盒内,一面往门口送,一面道,“你们先吃饭,吃完不用送过来,我一会儿收拾完去拿。”   紫鹃刚想说“不用”,李婶儿便笑道:“不是单为拿碗筷去的,是还有别的事找你家姑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紫鹃听了,这才作罢。   刚出了厨房门,只见青儿打扮得利利索索地打自个儿屋内出来,笑着迎过来道:“紫鹃姐姐,怎么能让你亲自来端饭呢,还是我送过去吧!”说着,就要去抢紫鹃手里的食盒。   因为昨儿亲耳听见青儿在颜离面前颠倒是非,紫鹃气得够呛,这会子看见她本想不搭理,可没料到她竟像没事人儿一般热情地贴过来,还献起了殷勤。紫鹃碍着李婶儿在跟前,也不好跟她计较,只得把食盒往另一侧一藏,勉强笑道:“多谢青儿妹妹,还是我自个儿来吧!”   青儿哪里肯让,继续去抢那食盒,嘴上还道:“紫鹃姐姐,今儿你要是不让我端,就是瞧不起我,日后我再也不理姐姐了。”   紫鹃面上一窘,无奈之下只得递给她道:“罢了,你端就端吧,别把话说得那么严重。”说完,率先一步在前面带路,往后院走去。青儿稳稳地端了那托盘,在后面紧紧跟着。   来至黛玉屋门,紫鹃挑了帘子先进来,对黛玉道:“姑娘,青儿妹妹给咱们送饭来了。”   黛玉拧眉嗔道:“紫鹃,你好没规矩,怎么能让青儿给咱们送饭呢,还不快些接过来!”   紫鹃忙答应一声,从青儿的手中接过了食盒,将粥菜一一放到桌上。青儿抬头见黛玉立在那窗下,脸色较之前几日略略红润了些,越发显得姿容不凡。略一怔神后,忙整衣敛容郑重其事地跪下赔礼道:“林姑娘,青儿是特来给姑娘和紫鹃姐姐赔礼道歉的。”   黛玉和紫鹃皆略感诧异,迅速交换一下眼神后,黛玉方道:“好好的,道什么歉?——紫鹃,还不赶紧扶青儿妹妹起来!如今咱们是寄人篱下,怎么敢让主人家的奴婢给咱们磕头呢,要是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是咱们不知好歹地在别人家里作威作福呢!”   青儿听了,直臊得脸色阵青阵白。紫鹃忙过去扶她起来,笑道:“妹妹也真是的,多大点儿事,值得你特特地跑来磕头请罪吗?我们哪里担待得起啊!再者,我们主仆在你们家住着,理应帮衬着干点活儿的,哪里有白吃饭的道理?”   青儿越发涨红了脸,低头垂泪道:“林姑娘,紫鹃姐姐,一切都是青儿的错,青儿不该偷懒耍滑,把青儿份内事推给紫鹃姐姐代劳。为这事儿,昨儿公子差点将青儿赶出去,后来还是听说青儿的旧疾又犯了才勉强将青儿留下来的。公子又特意嘱咐青儿,让一大早儿便来给林姑娘和紫鹃姐姐磕头认错,不然还不饶我,请林姑娘和紫鹃姐姐饶过青儿这一次吧,青儿再也不敢了!”   青儿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看黛玉,又看看紫鹃。紫鹃本就是个性子憨厚的,见青儿言辞肯切,早就心软了,便看向黛玉,瞧她是什么意思。   黛玉一脸的若有所思,稍稍停顿,才装作不经意地问:“方才你说犯了旧疾,那是怎么回事?”   青儿见黛玉问起这个,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番,才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两年前还在公子家里时,为了救公子,被一个歪倒的书架砸中了腰部,这两年时不时地疼一阵。”说到这儿,偷眼一瞧黛玉,见她一双清亮的眸子正探究地在她脸上转,忙又低下头去道:“其实这两年公子已为我调治得不经常犯了,就是偶尔……偶尔……也没什么大碍了!”   黛玉静默了一会子,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受苦了!既是腰上有伤,就不该太劳累。这样吧,只要我们主仆在你家住一天,就让紫鹃分担你一半的活计,你可愿意?”   “不,不,千万不可!”青儿显然没料到黛玉会有这样的决定,忙摆手道,“公子体恤青儿身子不好,本就没让青儿干多少活儿,若是再让他误会我指使紫鹃姐姐干活,我肯定会被赶走的。”   “这个不妨事,有我呢!”黛玉笑道,“我每日早饭后让紫鹃去前院找你,有活儿你们两个一起干,若是你家公子问起来,就说我说的,他若有意见,让他来找我,我保你不会受连累。”   “这……”青儿犹豫了一会儿,方惴惴不安地答应道,“姑娘既是一番美意,青儿若是再不领命就是不识抬举了,如此青儿就多谢了!”说罢,磕了头一脸恭敬地去了。   青儿走后,黛玉和紫鹃便开始用饭,才刚刚用完,就见李婶儿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打前院过来了。   紫鹃忙让李婶儿坐了,才要去倒茶,李婶儿笑着摆手道:“快别折我这老婆子子的寿喽,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说着,便将那包袱放到桌上,打开系的松结后,露出里面一个崭新的黄花梨梳妆匣。   黛玉和紫鹃这两日正觉没有这些东西不便,皆又惊又喜,刚要说点什么,李婶儿又忙将匣上的几个小抽屉拉出来,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胭脂、金银首饰等女子日常梳妆打扮用的东西。黛玉和紫鹃见了,越发惊讶。   李婶儿倒没注意两人脸色变化,笑着将这匣子推到黛玉跟前道:“这是我家公子昨儿嘱咐我特意去买的,不瞒姑娘说,我们老两口为了能在这小地方找几样像样的首饰,可真是跑断了腿,好在没白折腾,居然让我们找到了好几件样子精细成色又好的首饰,姑娘瞧瞧可喜欢吗?”   其实黛玉在看见这东西的第一眼时,就已料到是颜离让买来的,内心虽对他提防在前,可也不得不感动,当然,也更为忐忑了。   略一犹豫后,黛玉还是将那匣子推回给李婶儿道:“李婶子,颜公子的一片好意,黛玉心领了。可这东西实在贵重,黛玉说什么也不能收的,麻烦婶子将它还给颜公子,等他回来我也会当面向他解释的。”   李婶儿本以为黛玉会满心欣喜地收下,没想到她却不收,惊诧之余,一脸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方尴尬道:“这……林姑娘,我家公子既然为姑娘买了,姑娘就给个面子收下吧,不然我家公子面上也过不去。”   黛玉还是摇摇头,执意不肯收。李婶儿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林姑娘莫不是怕我家公子对你起了歹意,欲拿这些收买你的心?哎哟,姑娘可千万不要这样想,不是我这老婆子夸我家公子,实在是我家公子乃当今第一侠肝义胆之人,他也是瞧着姑娘如今落了难才伸手帮扶一把,不然他也不会巴巴地把你一个姑娘家往家里藏,姑娘还是莫误会吧!”   李婶儿这一说,黛玉倒有些尴尬起来,忙解释道:“婶子,我绝对没有误会颜公子那层意思,只是纯粹地觉得这些首饰太贵重,黛玉无功受禄,会寝食难安啊!”   “这……”李婶儿也犯了难。有心想再劝黛玉收下,可看黛玉的意思是死活都不要的;可要是就这样原封不动地拿回去,那自家公子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李婶儿思前想后越发觉得为难,黛玉见她实在面有难色,也觉察到为难这样一个老下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略想一想,便把那匣子里贵重的首饰拿出来,只留一支素样的银簪子,放到自己面前道:“婶子也不要为难了,不如我就将这匣子和这支簪子留下,也不枉辜负了你家公子的一番好意。另外的那些实在贵重的首饰,还要烦请婶子再帮我还给他。”说着,忙让紫鹃找帕子包起来。   紫鹃忙答应一声,找了一条帕子将那首饰一并包起来,郑重地谢过后,方塞到了李婶儿的怀里。李婶儿无奈,只得接过来,叹气道:“既然姑娘执意不收,那老婆子我就再给公子送回去吧。只是……公子让给你们主仆裁的几身衣裳,等裁好送了来后,姑娘可万不可再推辞了,不然我就真没法交代了。”   黛玉歉意地点头道:“李婶子放心,那衣裳是我自个儿花银子买的,您要是不给我,我还不依呢!”说完,以帕掩嘴轻笑起来。   李婶儿恍然笑道:“是了,是了,瞧我真是老了,居然把这茬给忘了。既是这么着,那我老婆子就放心了!”说罢,又和黛玉说了几句闲话,便收拾着碗筷去了。      ☆、第九回 机敏公子软硬兼施   紫鹃知道黛玉不收颜离的贵重东西,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免得将来拿人手短,说起话来也不能理直气壮,所以也就不提这事,转去前院帮青儿干活去了。   午饭过后,黛玉久不读书心空得很,便托李婶儿去颜离屋内借几本闲书来看。李婶儿听了笑道:“我一个老婆子,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是闲书呢,不如姑娘自个儿去公子屋里挑吧。”   黛玉为难道:“主人不在家,我一个外人进去拿东西,方便吗?”   李婶儿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不过就是拿几本解闷的书。再者,姑娘也不是外人,是我家公子最上心的客人,别说拿几本书了,就是问他要这院子,我猜他也会给的。”   黛玉大窘,将身子扭到一边,嗔道:“李婶儿真会拿人取笑,我要不依了!”   紫鹃在旁边听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李婶儿却故意装傻道:“哎哟,我这老婆子说错话了?哪句说错了,姑娘快请告诉我,我改!不然让我家公子知道了,非得教训老婆子一顿不可!”   黛玉听了,越发臊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只得出来解围,笑着将李婶儿领出去了。   勉强磨蹭了一阵子后,黛玉终究耐不住无聊,果真跑到颜离房内找书去了。   颜离因为往常并不在这宅子里常住,故屋里的藏书并不多,只简单一个小书架,上面摆了三排书。黛玉从头翻过去,见书的种类非常繁杂,从绘画乐理植树养花到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但份量最多的,还是绘画类与前人的诗词集。黛玉拣了几本灰尘最多的,料到是颜离不常看的杂书,又顺手拿了一本柳永的诗词集并杜牧的诗集,方心满意足地转身要走。   及经过书案时,忽然瞥见案上有写好的字,遂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竟是前人的两句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这两句诗黛玉何尝不知道,又何尝不知其深意,心中吃惊之余略一琢磨,便已琢磨出了八九分意思,两颊不由自主地烧红了。及待双手捧起来细赏,才发现这字写得潇洒遒劲,力透纸背,比之宝玉所书竟是好太多了,当下又是一番慨叹,同时也好奇,这颜离表面看似一介武生,没想到却也写得一手好字。   正在激赏之时,忽听院外马蹄声疾响,由远而近,迅速朝这边奔来。黛玉大吃一惊,慌乱之下怎么也不能将这字幅放平,索性迅速折叠成半块帕子大小,塞在袖内,手忙脚乱地逃出了颜离的屋子。   不大会儿功夫,颜离果然进得院来。李伯急忙迎上去牵过马僵,李婶儿则放下手中的活计,犹豫着跟着颜离进了屋回话。   后院,黛玉庆幸自个儿逃得快,不然非被逮个现形不可,到那时,自个儿这脸面可就丢尽了。略略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后,黛玉又突然想起袖中还藏着的那幅字,忙从袖中取了,左右找不到安全的地方藏,只得塞到枕下,想着日后再找个颜离外出的机会偷偷还回去。   正自想着,忽然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未等回神,颜离已然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她退给他的那包金银首饰。   黛玉见他来势不善,不由一惊,下意识地起身,结结巴巴地问:“颜公子,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颜离便“哼”了一声,把那包首饰往桌上重重一扔,拧眉道:“林姑娘到底什么意思呢?嫌我颜离送的东西不好,还是嫌我颜离这个人不好?”   黛玉没料到这件事竟会让他如此大动肝火,一时也有些愣怔,半晌方解释道:“颜公子误会了,我并没有嫌弃东西不好,更不敢嫌弃你,我只是……只是……不想欠公子太多……”   “可你已经欠了很多,难道还在乎多欠一些吗?”颜离犀利地问。   黛玉尴尬地红了脸,半天方微微抬头,自嘲道:“颜公子说得是,我已经欠你很多了,理应不该再在乎这点恩惠,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又不通情理之人,颜公子若是看不惯,大可放我们走,我们就是饿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再回来求颜公子施舍半分!”   “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本是一腔怒火的颜离,反倒被黛玉的这几句赌气的话给气笑了。他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指着那包首饰感叹道:“林姑娘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只顾自个儿的尊严,却不想想我的尴尬处境,还有李婶儿和李伯,他们那么大年纪了,为了给你买这些首饰,赶着马车连跑了好几个镇子才寻到的,可你就这样草草地打发了我们,岂不让我们心寒?”   黛玉的确被问得一愣,原本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不觉溃了一半,面上七分惭愧三分委屈地低下头道:“黛玉何德何能,竟让你们如此为我费心,这不是要置我于无动自容的地步吗?”   颜离见她面上稍有松动,忙趁热打铁道:“既然姑娘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收下它,这些虽比不得你在荣国府里的东西好,可平常日子里用用也是不错的,姑娘要是不收不用,人家还以为我颜离苛待朋友的妹子呢,你让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黛玉听了,细想一回,觉得颜离的话也不无道理,只得叹口气道:“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暂且收下罢,等过几日我们走时,再给你留下。”   “走?去哪儿?”这回轮到颜离吃惊了。   黛玉索性趁机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我这几日已细细思量过,觉得不能总这样赖在你家不走,所以想烦请颜公子帮我们雇一辆车,直接将我和紫娟送到姑苏去。”   “回姑苏?”颜离忽地站起身,负手在屋内踱了几步,方摇头道,“不好,我不能放你走!”   “为什么?”黛玉惊讶道。   颜离叹口气道:“其实我今儿出门,沿途看见官兵到处张榜捉人,贾宝玉夫妇均在揖捕之列;大概因为你只是贾府的亲戚吧,倒没见到关于你的榜文,但眼下风声正紧,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头露面吧!”   “啊?!”黛玉吃了一惊,虽说出现这种后果也在意料之中,可乍一听到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一时也没了主意。   颜离见她一脸恐惧,只得故作轻松地劝道:“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他们既能提前得到风声逃出去,也必定会有一番周密的安排,不会有事的。”   黛玉仍旧不安心,垂下头静坐到了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颜离见她心情不佳,也不好再逗留,只得起身准备告辞。谁知刚立起身,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窗下的桌上放着几本书,看样子,倒像是他的旧书,遂好奇地踱过去,瞅了一眼,笑道:“原来你也喜欢杜牧的诗?”   黛玉忙起身道:“看着玩儿的,也不甚懂!”又尴尬地解释道,“这几本书是公子的,我没有经过公子允许,擅自借了来,公子不会怪我吧?”   颜离笑道:“不过几本书,你不必放在心上。”又道,“我之前便有耳闻,说你识文断字,最是个有才情的,看来传言不假。不过你也不要太精通诗书,不然我这个大男人的脸可往哪搁呢?”   黛玉勉强笑道:“我不过是看着玩儿的,哪能比得上公子呢!”   颜离一笑,也不再和她客气,大大方方地承了他的夸赞,又嘱咐了一句想看书可以随时去他那里拿,便告辞往前院去了。   谁知刚进了前院,抬头便看见紫鹃正和青儿两个人一起修剪他门前的那株石榴,一张俊脸又不觉沉了下来。   还未走到近前,青儿便笑逐颜开地跑过去,恭恭敬敬道:“公子,您回来了?”   颜离点点头,看着紫鹃问:“怎么回事?不是才嘱咐过你,只管服侍好你家姑娘就好吗,怎么才一天就忘了?”   紫鹃刚想回话,青儿早抢先一步解释道:“公子,这回可不是青儿偷懒指使紫鹃姐姐干的,实在是林姑娘听说青儿身子不好,主动让紫鹃姐姐分担我一半活计的。您若不信,可以问紫鹃姐姐。”   颜离微皱了眉,狐疑地看向紫鹃。紫鹃忙点头道:“颜公子,青儿妹妹说得没错,是我家姑娘吩咐我干的。我家姑娘还说,日后我们在公子家住一天,就让我干一天的活,不然白吃白喝的,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听紫鹃这样一说,颜离这才信了,可心内却不痛快起来,随口嘟囔了一句:“就你家姑娘心思重,在我这里哪有那么多顾虑?真是让我不省心!”说罢,冲两人摆摆手进屋去了。   李婶儿见他两手空空回来,喜得忙擦干手跟他进了屋,笑问:“公子,林姑娘收下了?”   颜离一脸得意地点点头,低声道:“她那个人,敏感得很,生怕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日后欠了人情不好还。好在她本性单纯善良,不愿因自己让咱们这些人面子上过不去,就勉强收下了。”   李婶儿笑道:“不管怎样,收下就好。反正我是觉得林姑娘不错,模样儿水灵不说,人也端庄得很,就是性子清冷了些,不妨事,日后大家处熟了就热情了。”说完这些,自个儿喜滋滋地忙活去了。   颜离直到李婶儿出了门,面上才觉得烧起来。他不安地在屋内踱了几步,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忙往书案上一瞧,见自己先前写的那幅字果然不见了,悔得重重一拍额头,骂道:“蠢货,蠢货,怎么这么不小心!”      ☆、第十回 巧依傍黛玉寻安身   紫鹃干完活回来,见黛玉正歪在塌上发呆,一脸的沉郁,不觉担心道:“姑娘,又在想什么?”   黛玉正全神贯注地思索,倒不曾注意她进来,冷不防听到声音,被她唬了一跳,忙坐正身子问:“干完了?”   “是,今儿的活不多,又是两个人干,倒也快。”紫鹃说完,又出去打了洗脸水回来洗了脸,方又问:“姑娘方才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进来都没发现。”   黛玉叹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那些糟心的事。——对了,我方才跟颜公子说起要回南的事了,可他说眼下官府正在捉拿府上的人,咱们这时候出去怕是自投罗网,看来咱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啦。”   “哦?”紫鹃也吃了一惊,忙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安心住下吧,日后风平浪静了再作打算。”   黛玉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但咱们终究是不能在他家长住的,所以我方才想了一个折衷的法子,就是咱们拿些钱出来,让颜公子在这附近帮咱们物色一个小院,再帮咱们买两个丫头作伴,这样咱们既有了一个安身的去处,又能让颜公子照应咱们,岂不两全其美?”   紫鹃一听,拍手笑道:“这个法子极好,咱们早就该这样办呢!”说罢,就撺掇着黛玉现在就去跟颜离说。   黛玉摆摆手道:“他方才又死活劝我把那些首饰留下了,我这会子正没脸,才不要再去求他。你若是等不及,就替我跑一趟吧,他若是答应,就问问他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咱们好准备着。”紫鹃忙答应一声,乐颠颠地往前院去了。   黛玉等紫鹃走了,方起身来到桌前,把颜离放下的那包首饰打开,一一查看。这些首饰毕竟出自民间,虽是经过精挑细选,可嵌的珠子宝石等,无论从成色还是做工上,显然跟自己带来的那些不能相提并论。饶是这样,黛玉一一摩挲着,心内还是流过了一股暖流,随手摸起一只嵌红宝石菊花瓣金簪放在眼前细细瞧了瞧,就照着镜子插到了发间。其余各件,则被她细细收进了梳妆匣内,留待后用。   不过一盅茶的功夫,紫鹃就喜滋滋的回来了。黛玉忙欠身问:“颜公子怎么说?”   紫鹃笑道:“颜公子开始还有些犹豫,可听我说他若不答应,姑娘就自己去外面物色院子,他才答应下来,说让咱们稍安勿躁,他这两日得了空就先在庄子上问问,尽量找家最近的,咱们两家也好有个照应。”   黛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因又问需要准备多少银子,紫鹃道:“颜公子说,现在也没个准数,但既要买宅子,还要买丫鬟的,再添置些家里过活用的物件,并修葺院子弄些时新的摆设物件什么乱七八糟加起来,至少得需要准备二百两左右。”   黛玉点点头道:“要说二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可咱们眼下只有二百两,总不能都拿给他,咱们也得留点在身边备用,”说到这儿,略想一想,道,“那就拿一百两出来,再拿点首饰出来卖掉才能凑齐。”说着,就叫紫鹃去挑那些不常戴的给颜离送去。可紫鹃偏偏眼尖,一抬头发现了黛玉发上的簪子,硬闹着让她摘下来又细瞧了一会子,方又重新替她簪上,笑道:“这个颜公子,对咱们真的很上心。不说别的,单就买这些首饰,也够花他几百两银子了,咱们要心中有数才行。”   黛玉白了她一眼,没有吱声,起身歪到塌上去了。紫鹃只得笑着找了包袱出来,跟黛玉商议着挑了几样不常戴的首饰出来,包在一方旧帕子里,又拿了一百两银子,复又去前院找颜离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紫鹃就笑嘻嘻地回来了,帕子里还包着一些碎银子。黛玉诧异道:“哪里来的银子?”   紫鹃笑道:“是颜公子给的。”   黛玉沉下脸嗔道:“前几日才拿了人家的银子,这会子又要,你这蹄子越发贪得无厌了,还不快给人家送去!”   紫鹃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这银子不是白拿的,是用咱们那几样首饰换的。——方才姑娘让我去给颜公子送银子并那几样首饰,颜公子本只收了银子,让把首饰再带回来,我就说若是拿回来姑娘又要多心,死活让他收下,他没法子就收了,但回身又找了一包碎银子给我,说咱们那几样首饰是极贵重的,少说也得卖个几百两,他如今手头就剩这点碎银子了,暂且拿回来让咱们日常使着,等买完东西,剩下多少再还回来。”   黛玉听罢,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这丫头,既是这样,如何不早说,害得我……”说到这儿,又说不下去,只瞪了她一眼,拿起水壶浇花去了。   紫鹃到屋内收好了银子,也出来和黛玉一起侍弄花草,才忙了一阵子,忽听得院门前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人来了,紧接着听到李伯和李婶儿出来接应的动静,渐渐地又安静下来了。   紫鹃和黛玉也未放在心上,弄完花草,便到屋内喝茶去了。才倒好了茶,就从窗子里瞧见李婶儿笑眯眯地捧着一个大盒子朝这边走过来,两人急忙起身迎接。   李婶儿一进门便笑道:“林姑娘,前几日让人裁的衣裳做好了,这会子刚送来,姑娘快来试试合不合身,人家还在前院等着呢,若不合身,他再拿回去改!”   黛玉和紫鹃急忙起身接过来一看,皆是这个季节穿的几色褙子、襦裙、中衣、斗篷等,且颜色素雅,款式新颖,加之衣料上乘,做工又精细,算是民间最出色的工艺了。   黛玉一面细细查看,一面挑了一件白地绣蓝花的褙子套在身上试穿,竟是不大不小正合身,遂笑道:“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他们竟做得这样精细,很好!”说完,将这件脱下,又去换了一件襦裙,竟也合适,不禁含笑对紫鹃道:“去拿一块银子送给李婶子赏给人家。”紫鹃忙答应一声,果然拿了一块银子出来塞到了李婶儿手里。   李婶儿笑着推辞道:“姑娘前几日拿给我的那几块银子足够了,怎么还能再要姑娘的钱?”   紫鹃笑道:“前儿的是买衣料的,这会子给的是赏人的,李婶子您莫要混了才是!”说罢,笑着将她推走了。      ☆、第十一回 黠松儿初会俏紫鹃   李婶儿打黛玉处出来,径直来到前院进了西厢房。一进门,就看见青儿穿着一件簇新的银红比甲,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脸的心满意足,遂笑着打趣道:“哎哟,这么快就穿到身上了?瞧把你高兴的,这会子心里舒坦了吧?”   青儿“哼”了一声,嗔道:“婶子就会取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舒坦了?真是的!”   李婶儿撇了撇嘴道:“瞧瞧,瞧瞧,这会子又不承认了,当初是哪个小蹄子跑到我这儿叽叽咕咕的?我老婆子眼又不瞎耳又不聋,能看不出来听不出来?”   青儿瞪了她一眼,没再接话。李婶儿这才收起笑容嘱咐道:“青儿,你这身衣裳,可是用林姑娘的钱买的,你可要心里有数,不许再在背后吃些没理由的飞醋了,不然我就让你扒了这身衣裳,告诉公子去!”   青儿一愣,拧眉道:“我明明听到你说是公子特意留下的钱裁的衣裳,怎么又成她的钱了?”   李婶儿解释道:“公子是留下钱了,可后来林姑娘又给了,我想着要是退回去她肯定不收的,索性就用了她的钱,至于公子的钱,等清算完裁衣裳的钱,我就还给公子去。”   “此话当真?”青儿一脸的欢喜凝固下来,略一犹豫后,终于不情愿地脱下衣裳往李婶儿怀里一扔,没好气道,“既是人家的钱买的,我也没脸要,索性还了她去吧,我才不要沾她的光。”   李婶儿气得够呛,小声嗔道:“你这小蹄子,怎么一提到林姑娘你就气不顺呢,真是欠收拾的主儿!我可告诉你,咱们公子对林姑娘可上心了,你再不好生伺候着,小心惹恼了公子,到时你哭都来不及!”说罢,将那身衣裳随手扔到青儿的塌上,转身气呼呼地出去了。   青儿本就气不顺,冷不防又被李婶儿呛了一顿,越发觉得委屈,索性扑到床上蒙上被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此后接连几日,颜离俱是早出晚归,大概是帮黛玉物色院子等事宜,黛玉也就早晚翘首盼着,等着他的好消息。说来也让人心急,以前颜离无论多晚回来,总要托李婶儿过来问问黛玉的情况,待知她身子一向无碍才安心歇下,偏这几日黛玉越盼着他来,好打听些采买的近况,他却偏偏不来了,只是托李婶儿送进来一副上好的笔墨纸砚,说是让黛玉闲来无事写写字打发打发时间,黛玉虽面上淡淡的,可内心也颇为感激,毕竟这些日子她没摸笔写字,着实心痒,忙命紫娟研了墨,提笔就默写了几首前人的诗。   说也来怪,黛玉以往对自个儿的字颇有自信,可今儿写完却怎么也看不顺眼,总觉得不够好。提笔凝神发了一会子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搁了笔,从枕下摸出一折好的张纸,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展开,又观摩了一会子,方提笔照着这纸上的笔法,一笔一画认真地临摹起来。   紫鹃在一旁看得纳闷,不觉凑过来也细瞧了会,方问:“姑娘这是打哪儿弄来的字帖?我虽不懂这个,可瞧着这钢勾铁划的,颇有力道,倒不像个女子写的!”   黛玉抬眼瞧了瞧她,笑道:“你倒长能耐了,连这个都瞧得出来,连我都不知道呢!”   紫鹃羞红了脸,嗔道:“姑娘净会拿我取笑,我懂什么呢,不过是瞎猜罢了!”   黛玉瞪她一眼,这才认真嗔道:“既然不懂,就不要瞎猜,免得惹些是非。”紫鹃面上一窘,忙答应一声,溜出去干活去了。   黛玉等紫鹃走远,这才静下心来又细细临摹了一会子,方又把那张字儿细细折起来,重又塞到枕下。   此后几天,皆是风平浪静,直到这一日,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才打破了这暂时的平静。   这一日,颜离照例不在家,黛玉闲来无事,在窗下研读前人的诗句,忽听得前院马蹄声响,紧接着有人敲门,开始还以为是颜离回来了,可隐约听见说话声音又不像,心中不免失落。   此时前院倒颇为热闹,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颜离在家时的贴身小厮,名唤松儿的。因青儿是颜离从家带过来的,又是自幼服侍颜离,自然和松儿熟得很;李伯和李婶儿虽不是颜家原宅的奴才,可因松儿以往也时常来这里寻颜离,故几人也颇为熟识。   这会子松儿一进门,李伯便笑道:“松儿,是不是家里太太又让你来寻公子回去呢?”   松儿一面拴马,一面笑道:“可不是,公子出来两个多月了不着家,太太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就差我来这儿寻公子了。——公子这会子可在家?”   李伯笑道:“不巧,一大早就出去了,怕是要到晚饭后才回来吧。”   松儿“哦”了一声,便跟着李伯往他住的东厢房去喝茶歇脚。青儿听到动静,也打屋里出来,笑道:“松儿,家里太太和二姑娘可好?”   松儿回头见是她,油嘴滑舌玩笑道:“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儿姐姐啊!几个月不见,青儿姐姐越发出挑了,赶明儿给我当媳妇吧,我一定将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如何?”   青儿红着脸啐了一口,骂道:“好猴崽子,越大越没个正形,等公子回来,我告诉他,让他赏你一顿好板子吃!”   松儿佯装害怕道:“哎哟,青儿姐姐如今在公子面前越发得脸了,那我可不敢了,不然等你当了姨太太,还不揭我三层皮去!”   青儿又气又臊,顺手操起一起木棍就要去打那松儿。松儿嘻笑着一路躲了,哧溜一下钻进李伯的东厢房,说什么也不出来了。青儿无奈,只得又在外面骂了几句,才悻悻回屋去了。   青儿屋内,紫鹃正坐在床沿上帮她纳鞋底,见她进来,问道:“方才那人可是颜公子家里来的?”   青儿没好气地点头道:“是,那人是公子的小厮,叫松儿,最是个油嘴滑舌惹人厌的。”   紫娟笑道:“方才我都听见了,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笑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青儿“哼”了一声,道:“鬼才把他的话往心里放呢,就是觉得他说话没个分寸,动不动就开那样的玩笑。我倒罢了,就怕万一让公子听见,还以为我真有那个心呢,那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紫鹃抬头看了她一眼,方又低头笑道:“你既没那个心,就更不必将那些混话放在心上,时间久了,他觉得没趣就不这样玩笑了。要是你越揪住这个话头不放,他就越觉得说到你心里去了,下次保管说得更离谱,你岂不更烦恼?”   青儿听罢一愣,脸色慢慢沉下来,半晌没再言语。紫娟见她不说话,也就打住话头,专心纳鞋底。才干了一会儿,忽听东厢房内李伯一叠声地唤李婶提壶开水来沏茶,偏李婶儿不知去了哪里,半天没应,青儿便眼珠一转,对紫娟道:“李婶儿这会子怕是不在,不如姐姐去厨房提壶开水送过去,免得让李伯等着。”   紫鹃听了皱眉,想着那松儿正在那屋里,自己去怕是不便,可又一想,这松儿既是颜离的小厮,也不算外人,日后少不得经常见面,也便不再多想,放下手中的活儿,径直到厨房提了一壶水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内,李伯正和松儿说话,打听些宅子里的事,忽见紫鹃提着一壶水进来,看样子是要给他们沏茶,慌得忙接过来,道:“哎哟,怎么好劳动姑娘给我们提水呢,快给我吧!”   紫鹃忙低头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李伯不要放在心上,何况你这里还有客,理应我提的!”说完,冲松儿福了福身。   松儿初见紫娟进来,着实吃了一惊,想着之前没听公子买丫头啊,怎么突然多出来个丫头呢?及再仔细看时,见这丫鬟虽打扮得规格像个丫鬟,可行为举止却又较之一般的丫鬟要端庄得多,一时也有些糊涂。   紫鹃见这松儿偷眼打量她,也不觉面上一红,忙低头出去了。紫鹃才走,松儿便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李伯,这位姑娘是咱家新来的吗?”   李伯虽有颜离嘱咐过,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黛玉主仆的身份,可又一想这松儿是颜离的贴身小厮,也不是外人,遂将黛玉主仆是颜离朋友之妹,要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的事同松儿说了。松儿听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原来是个大家小姐的丫鬟,我说这人言谈举止较之一般人家的丫鬟要有规矩得多呢!”   感叹几句后,又打听黛玉,李伯便道:“那小姐在后院呢,平时没事一般不出门的,你就不要乱打听了。还有,到家后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要让太太知道,不然公子很难做的。”松儿怎会不知里边的道道儿,忙一口答应了,闭嘴不言此事。      ☆、第十二回 面面俱到公子费心   至晚饭后,颜离方一脸疲倦地回来。松儿急忙迎上去接过了马僵,颜离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太太吩咐你来的?”   松儿忙道:“是,太太这两天身子不爽利,叫我来寻公子回去呢!”   颜离忙问:“得了什么病?请大夫看过了没有?吃药了没有?”   松儿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公子还是回去自个儿瞧瞧吧。”   颜离只得点头道:“今儿天色晚了,实在来不及,明儿一早动身吧。”说罢,迈步进了正房,松儿忙让青儿打了洗脸水进来,待颜离洗漱完,颜离又问了些家里的事,方让松儿去歇下了。   松儿出去后,颜离才将今儿带回来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摞票据,想着亏了这些日子忙得紧,好歹赶在今儿全把事情办妥了,不然这一家去不知又要几日才能回来,怕是黛玉等不及呢!想着这,忙让李婶儿去后院通传过后,方拿着这摞票据来到黛玉房中。   彼时黛玉正在灯下看书,见他进来,忙起身让座。一时紫娟上了茶来,黛玉方问:“颜公子,之前黛玉所托公子之事,可有眉目了?”   颜离无奈地叹道:“这件事你倒上心得紧,看来是等不及要从我这里搬出去,好过自由舒心的日子去吧!”   黛玉听罢略略窘红了脸,一时不知是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半晌方声如细蚊道:“公子这是明知故问,可叫黛玉如何回答好呢?!”   颜离笑着摆手道:“罢了,还是不要为难你了,赶紧来看看这些契据吧,有了这些东西,你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自己家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了。”说罢,忙展开那些票据推到了黛玉跟前。   黛玉心中大喜,忙忙地移了烛火凑近前一看,见这摞票据中,不单单有房契,还有地契,惊讶之余,忙问:“这地契也是给我的?”   颜离点头道:“是。”随即解释道,“这是我自作主张替你买下的,统共二十亩地,虽不多,但都是好地,每季收了租子可以保你全年温饱。除此之外,我还在城里替你买下一处绸缎庄,还用原来的人替你经营着,这样你自个儿不但用料子作衣裳方便,每年还能有一定的进项,你留起来以备后用。”   黛玉听他想得如此周到,一时心中感动,眼眶也微微发热,道:“真是多谢你费心了!只是不知给我买的院子是在哪个庄子上?离这边可远?”   颜离笑道:“不远,就在我这宅子的隔壁!”   “什么?你的意思是……那宅子就在你这宅子的隔壁?”黛玉再次吃了一惊,忙问,“是哪家?东边还是西边?怎么会这样巧,咱们要买宅子,人家碰巧也要卖!”   颜离笑着一指后边道:“不在东边也不在西边,而在这屋子的后边!——其实那宅子的主人前两年就想卖掉好跟着儿子到城里去享福,可买家不好碰,好容易有人问却出不了几个钱也就一直搁着,我去了跟他一说就成了。”   黛玉忙道:“你可曾亏待了人家?”   颜离道:“这个你放心,反正不花我的钱,我怎么会亏待人家?”说完,又忙笑道,“跟你开玩笑的,这个宅子买下来总共花了二十两。”   黛玉听罢,抿嘴一笑道:“还好,你没有坑人家,不然我日后住着也不安生!”   这是颜离第一次见黛玉笑,见她笑起来一脸娇羞,尤其唇边一粒小小梨涡,如梦似幻,恍如天人,一时也有些心旌神摇。   黛玉倒没注意到颜离失神,双眼只顾盯着眼前的票据一一查验,待确定无误后,方抬头问:“颜公子,买这些东西,一定花了不止二两百吧?还差多少,我再给你补上。”   颜离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半晌方抬头笑道:“林姑娘,你久在深闺,不知道市面行情。其实,买宅买地买铺子并两个丫头也不过花了五六十两银子,你给的二百两,还剩得多呢!只是往后还要整修院子,置些像样的家具摆设等,也得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我就暂且不退给你,等事情全部弄完一并给你清算,到时多退少补,你看如何?”   黛玉听他说得有理,连连点头,道:“既这样,就有劳颜公子费心了,待一切事毕,黛玉定当重谢!”   颜离一听黛玉要重谢,不觉嘴角勾起一抹带有深意的笑意,故意问:“林姑娘打算用什么谢我?”   “这……”黛玉微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旁边一直沉默半天的紫鹃先也是一愣,后突然回过神来,看看一脸玩笑的颜离,再看看一脸窘迫的黛玉,顿时掌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黛玉回头瞪了她一眼,嗔怪道:“紫娟,有客人在,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紫鹃勉强忍住笑,对黛玉道:“姑娘,我是笑颜公子这人太实在,姑娘说要重谢他,他连个推辞都没有,就问姑娘要谢礼,你说实在不实在?”   颜离听罢,尴尬得一头黑线,只得起身道:“那就请林姑娘恕在下失礼了!”又道,“时辰不早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另外我家里来了人传话,我须回家一趟,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就回来,请姑娘稍安勿躁,另外,我已吩咐李伯明儿就去接了那两个丫头来,正好西边两间屋空着,就让她们先住着,待你置的院子收拾妥当,一并搬过去罢。”   黛玉听罢,忙答应了,又道一声“路上小心”,颜离便去了。      ☆、第十三回 公子变脸青儿遭殃   次日,用过早饭后,松儿便将两匹马牵出来,准备与颜离一起动身。青儿急忙送出来,到颜离近前道:“公子一路小心,请代我向太太请安,问二小姐好。”   颜离先是点点头,随即脑子忽然一转,忙对青儿道:“青儿,这院里很快就要添新人了,你年岁大了,也不适合再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回去服侍太太去吧。”说着,便命她去收拾行李。   青儿闻言大惊失色,忙“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公子,您是知道的,青儿在家里总被别人欺负,公子不也因为可怜青儿才让青儿到这边来的吗,怎么公子竟忘了吗?”   颜离冷笑道:“是呀,以前我的确是觉得你总被别人欺负,所以才让你到这儿躲个平安顺心;可眼下你也大了,家里那些老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些新来的不过是些小丫头,想必也不敢再欺负你,你就回去吧。再者你年岁大了,再留在我身边也不太方便,不如跟在太太身边,也好学些理家的本事,将来配了人也好算计着过日子。”   青儿听了,越发吓得哭出声来,哀求道:“公子,求你开恩吧,不要让青儿回去,青儿生死都是公子的奴婢,愿一辈子在这儿服侍公子。”   颜离不耐烦地挥手道:“别罗嗦了,赶紧去收拾东西,不然就只有走人这一条路了。”说罢,不再听她罗嗦,自顾自地牵马往外走。   青儿直挺挺地跪在原地,说什么也不肯去收拾东西,呜呜哭泣声中夹杂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哀求声,颜离被哭得不耐烦,索性出了院门,翻身上马,又吩咐李伯过来催她。   李伯无奈,只得回来劝青儿赶紧收拾东西,公子就在门外等着。一旁的李婶见她哭得伤心,甚觉同情,忙跑到院外想替青儿求几句情,可颜离却冷冷道:“李婶儿,青儿这丫头到底怎样,相信你比谁都清楚。以前倒也罢了,如今家里住着客人,我不想因为她闹得家里人仰马翻,不如打发她家去,让太太好生管教管教,将来她悔过了,或许我还可以再让她回来。”   李婶儿听了,知道颜离已下了决心,也只得回来,自作主张地到表儿屋内替她收拾了几件衣裳。青儿见李婶儿在收拾自个儿的东西,也顾不得再哀求,忙擦了擦眼泪,跟了进来,又将李婶儿打发出去,才匆忙收拾了自个儿的一些体己细软,才千不情万不愿地另牵了一匹马,哭哭啼啼地出得院来。   颜离和松儿早等得不耐烦,一见她出来,也不招呼她,便一扬马鞭,朝前奔去。青儿无奈,也只得紧紧跟上去,边走边垂泪伤心。   半路上,松儿趁青儿不注意,问颜离为什么要执意将青儿带回来,颜离便把青儿做过的几件过分的事说了,松儿听了点头道:“是该打发了她,不然留在身边也是个祸害。”   松儿又问黛玉的事,颜离仍旧照之前的说法跟他说了,然后嘱咐道:“到了家里,万不可在太太跟前提起,我怕太太再多心,让林姑娘主仆受连累。”   松儿忙小声道:“我的口风紧得很,公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就怕青儿说漏了嘴,公子也该嘱咐嘱咐才是。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公子,这两日家里连二连三地有人上门来给公子提亲,我琢磨着太太这会子让你回去,指不定就是为这事,公子你可得心里有数啊!”   颜离听罢果然皱紧了双眉,半晌方叹道:“每年都要折腾一阵子,看来今年的又开始了。”   松儿笑道:“恕小的多嘴,公子若是真对那林姑娘有心,可要抓紧,万不得已,可以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太太再不乐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颜离听了,啐了他一口,骂道:“好猴崽子,净出些不干不净的歪点子,仔细你的皮儿!”说罢,一扬马鞭,作势在松儿的头上一抽,松儿吓得一缩脖子,嘴里“妈呀”了一声,一夹马腹,那马儿便撩开蹄子朝前狂奔起来。   一行三人往北走走停停约莫三十里,便到了古阳县城。颜宅便在这县城偏西的一处深宅大院里。原来,颜离的祖上也是官宦世家,可惜到了颜离祖父那一辈便有些萧条了,再加上颜离的父亲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做了几任小官后便辞官不做,余生只爱侍弄花草,四十几岁突染重疾殁了,留下了孀妻魏氏带着一子两女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过活。   如今,长子颜离年已二十有五,可惜遗传了他父亲的秉性,从不在仕途上用心,除喜舞刀弄枪外,就只爱埋头作画,到了十八九岁时就画得一手的好山水,声名鹊起于南北画派,从此前来求画者络绎不绝,更有甚者,许以千金求一画。颜离不堪所累,索性约得几名剑友一同畅游山水,一为开阔眼界,二为耳根清静,过得倒也逍遥自在,一年中在家也不过两三月。   魏氏为这唯一的儿子操碎了心,为了拴住他,早早地就给他订了一门好亲事,无奈这颜离最是叛逆,听说了此事后大闹了一场,逼得魏氏不得不退了婚,从此颜离擅自在外置了宅院,更不愿回家了。魏氏发动全家老小苦苦相劝,无奈这颜离软硬不吃,也就由他去了。   除了颜离外,魏氏的两个女儿倒极为省心。长女颜蓉,年已十八,两年前便嫁给了本县主簿张同山的次子张岳为妻。这张同山也是个文人,自见过颜离的一幅画后,忙托人到颜家提亲,意欲以此拉近与颜离的关系。魏氏当然是一百个乐意,高高兴兴地将女儿嫁了过去。好在这女婿张岳虽不及他父亲有才学,却也在县府谋了一个差事干着,魏氏倒也心满意足,只盼着刚刚到了及笄之年的次女颜莹也能嫁个殷实的好人家,那她的心愿就了却一半了。      ☆、第十四回 美公子尴尬被相看   且说颜离等人进了城,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自家门前下了马。早有守门的下人牵过了马,颜离便带着松儿和青儿穿庭过院直接来至魏夫人所居的后院正房门前。   廊上立着两个丫鬟并两个嬷嬷。其中一个姓宋,是魏夫人前比较得脸的嬷嬷,也是颜离儿时的奶娘。此时一见颜离进来,忙不迭地跑过来,一把携了颜离的手笑道:“我的好哥儿,你可回来了,太太想你想得不得了!”   颜离笑着给宋嬷嬷问了好,方问:“太太可在屋?”   宋嬷嬷道:“在呢,这会子屋里有客,正陪客人说话呢!”   “哦——”颜离想了想道,“既然太太这会子没空,我就先回去了,待客人走后我再来。”   宋嬷嬷忙笑道:“哥儿,你慌什么!太太早就嘱咐过了,只要你回来,不管什么时候,有什么客,尽管让你进去,她有急事找你呢!”   “可屋里有客,我进去怕不方便吧?”颜离为难道。   宋嬷嬷笑道:“不过是几个妇人罢了,没什么要紧,你进去吧!”说着,硬携了他的手拉至屋前,笑着朝里面回道:“太太,公子回来了!”   屋里原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少倾,里面传来魏夫人悦耳又带几分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宋嬷嬷答应一声,忙将颜离朝屋里推。颜离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低头进来。   屋内,魏夫人妆扮隆重地端坐于主位上,下首左右几张椅子上皆坐了几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人人脸上一脸好奇,皆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盯着进来的颜离,在他身上、脸上来回打量着。   颜离倍觉尴尬,给魏夫人请完安后,就要退出去。魏夫人急忙拦住他道:“离儿,你回来得正好,快来见过几位贵客!”   颜离不是傻子,一看那些人的妆扮,便已将她们的身份猜了个八九。可不管内心怎样反感,颜夫人既已吩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随着魏夫人的介绍一一见过那些妇人,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那几位妇人见这颜离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丰神俊朗,好一个翩翩美公子的模样,顿时掩饰不住内心欢喜,争先恐后地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赞道:“哎哟,这位就是颜大公子啊,生得果然英俊不凡,倒比那传言中还要潇洒千百倍呢!”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身量,不高不矮,这身材,不胖不瘦,眉如利剑目若朗星,唇红齿白的,端的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   “哎呀,你们别光看相貌,没看到他这腰里挂着剑吗,可见除了擅长书画外,定还是个武艺高强之人,啧啧,这要是谁家小姐嫁了他,一定会护她一生平安的!”   ……   颜离被这帮妇人围在中间这一通胡夸海侃,直闹得一个头两个大,脑袋嗡嗡直响,好容易瞅了一个空儿,急忙冲母亲递眼色。魏夫人见火候差不多了,急忙吩咐道:“好了,离儿,贵客见罢,你也该回屋换身衣裳了,待客人走后你再来见我。”   颜离巴不得这一声,急忙答了声“是”,朝众人深深一揖后,慢慢退了出去。   颜离一出来,松儿忙迎过去,诧异道:“公子,瞧你这一脑门子汗,可是太太身子果然不大好?”   颜离不耐烦地挥挥袖道:“太太身子好得很!”   “那你怎么急了一头汗?”松儿更为诧异。   颜离冷笑一声没好气道:“还不是被你这张乌鸦嘴说中了,里边全是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婆子们,拉着我左看右看,从头议论到脚,吵得我脑仁疼。”   青儿听了,呆了一呆,担忧道:“这应该是太太安排来相看公子的人吧?没有说是哪个府上来的吗?”   颜离冷笑道:“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愿意的。”说着,便领着两人往他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青儿又忙追过来问:“公子可跟太太说我回来了没有?”   颜离道:“这会子哪里得空说这个,你就还跟我回去吧,还住你原来的屋子,等迟些回了太太再作安排。”青儿有心再求求情,将自己留下,无奈颜离这会子正心烦意乱,她也不敢再言语,只得先跟他进得院来,直接去了倒座房下人住的屋子里。   屋内,有四个小丫头正围在桌前用午饭,猛抬头,见青儿铁青着脸进来,皆是一愣。青儿一看这几个小丫头里有三张陌生面孔,知是新来的,只有一个年纪略大点的是之前一起当差的丫头,名唤招儿,当时在那一拨丫头们中最是老实巴交好欺负的。   这招儿一见来人是青儿,忙不迭地给另几人使了个眼色,率先站起身,低眉顺眼地迎到门口,陪笑道:“原来是青儿姐姐回来了,妹妹们先前没得着信,没有出去迎接,青儿姐姐莫要见怪!”说完,忙招呼另几个小丫头道:“还不快来见过青儿姐姐。”几个小丫头早就听说了青儿的名号,皆一脸恭敬,规规矩矩地依次过来问好。招儿也趁机将这几个小丫头的名字报给青儿,青儿这才知道这三个小丫头分别名顺儿、良儿、兰儿。其中尤以兰儿长得颇为水灵,青儿不免多看了几眼,眼里满是警惕之意。   几人一一厮认罢了,青儿免费挤出一丝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气,你们吃你们的,不用顾忌我。”   她虽这么说,可那几个小丫头却不敢动,只拿眼看着招儿的脸色。招儿无奈,只得问青儿道:“青儿姐姐用过饭不曾?若是不嫌弃,跟我们一起用点吧?”   青儿看了看桌上那几碗青汤寡水菜,摇头道:“我来时路上和公子一道儿吃了,这会子实在吃不下,你们吃吧。”招儿听她这般说,知道她不屑吃这些,也就不再让她,招呼着大家重新入了座,继续用饭。      ☆、第十五回 佳人有意公子无心(上)   青儿赶了一上午路,这会子又累又渴又饿,可又不愿让别人看轻了她,只得面上装着一副酒足饭饱的满足样子勉强捱着,待招儿她们用完饭,才让其中一个小丫头倒了一杯茶给她。   才喝了两口,忽听松儿喊人打洗脸水,青儿忙不迭地放下茶杯就要出去。招儿急忙拦住道:“青儿姐姐,你歇着吧,我去。”   青儿扫了她一眼,皱眉道:“这些公子的贴身活,只要我在这儿,你们就少插手;万一我不在,招儿你自己来,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往公子身边贴,明白了吗?”   招儿一窘,忙答道:“是,招儿明白了。”青儿这才点头,快步出门,打了洗脸水送进了颜离的屋子。   青儿一走,屋内另三个小丫头立即将招儿围到中间,悄悄问道:“招儿姐姐,这青儿姐姐就是在咱们公子面前最得宠的那个丫鬟吧?”   招儿面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勉强笑着点点头。又有一个嘴里没有把门的直接就问:“招儿姐姐,听说这个青儿姐姐早就是公子的通房丫头了,将来是要做姨太太的,此话当真?”   招儿听了,立即喝道:“不许混说!”   几个小丫头唬得忙低下头,不敢再乱说。招儿又严厉地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才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妹妹们,你们是新来的,切记不要在背后乱嚼舌头根子,尤其是这样关乎主子声誉的事,更不许提一句问一句,知道了吗?”众人还是第一次见招儿发火,忙诺诺点头称是。招儿的神色才稍稍轻松了些,又特地嘱咐了几句在颜离面前需要当心的事,大家一一记在心上方罢。   收拾完残局后,大家才要散了去干活,却见大厨房里当差的两个婆子拎着两个食盒进来,招儿忙迎过去,其中一个婆子笑道:“这是公子让准备的午饭。”   招儿一愣,忙回头朝颜离的屋子瞧了一眼,恰好看见青儿打屋内出来,见是厨房里送饭来的,脸上便有些尴尬。招儿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忙接过食盒,笑道:“多谢嬷嬷送来,等公子用完饭,我们就给送回去。”那婆子点点头,便招呼另一个婆子回去了。   青儿也忙走过来,讪讪解释道:“公子在路上没用多少饭,这会子又饿了。”   招儿心里清楚她是在为自己的谎言找台阶,忙笑道:“公子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定是想吃家里的饭了,等公子用完饭,姐姐也要再用些才是。”   青儿勉强点点头,便拎过其中一个食盒,和招儿一起进里间摆了饭。   饭毕,青儿和招儿撤下碗碟,招儿就将剩下的饭菜重新摆到了下人的房里,死活拉着青儿又用了些,才让顺儿送回厨房。   颜离屋内,两个多月未曾归家的颜离,心情颇有些复杂地打量着屋内原封未动的摆设,最后将眼光定格在了书案上一幅未来得及作完的画上。   这是一幅贺寿图,是同窗好友叶墨之托自己画了,以备明年开春贺其祖父寿辰时用。其实作这样的画,颜离并不擅长,可好友既开了口,也不便推辞,便也细细地画了,只是未及作完便有急事离家了,后来又恰遇到贾芸辗转找到他,并拜托他照拂黛玉一阵子,他这才忙忙地去筹备了这些事,以致将这幅画耽误了这些日子。   思及此,颜离也颇觉愧对好友,忙又重新净了手,命让松儿细细地研了墨,方又静下心思继续这张未完成的画作。   整整一下午,手不离笔,加上摒弃一切杂念,倒也画得顺手,刚到掌灯时分,一幅完美无缺的画卷便赫然竣工。颜离本就是个苛求完美之人,待画作完后,又重新立在案前,细细打量一番,做了几处精巧的修正,直到确保万无一失后,方嘱咐松儿等墨迹干了便让人拿去装裱,过几天他要亲自给叶墨送去。   才安排好一切,就有魏夫人跟前一个名唤桃儿的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太太有请。颜离猜到必是为了下午那些妇人们所议论的事,虽心中老大不情愿,可也不得不重新换了衣裳,随着桃儿去了颜夫人所居的正房内。   颜宅正房内,魏夫人的桌上一溜摆着四五个雕饰精美的红木匣子,魏夫人正端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地一一查看匣内的物品,一见颜离进来,忙命丫头将匣子的盖子都关了,方招手唤颜离到近前。早有一个小丫头搬了一个铺着锦褥的红木圆杌过来,颜离便在魏夫人的下首坐了。   魏夫人先笑问:“你这趟出去,也有两个来月了吧?可听见什么奇闻逸事没有?也说来让我见识见识!”   颜离嘻笑道:“母亲说笑了,您可是足不出户即知天下事的人,还稀罕我在外面这点小见识?”   魏夫人啐道:“少贫嘴,就知道拿你母亲取笑!”   颜离嘿嘿一笑,岔开话题,朝桌上那几个匣子努了努嘴,问道:“母亲这是得了什么稀罕宝贝,不让儿子见识见识?”   魏夫人听了,忙笑着让丫头重新开了匣盖,拉着他凑近,一一指给他看,道:“你瞧瞧,这里面是一件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直颈瓶,那个是青花熏炉,这个里面则是你喜欢的文房四宝,最后那个匣内盛的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魏夫人一一介绍完毕,方笑道,“离儿,你看那套文房四宝如何?可趁你意?”   颜离自幼便对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最为上心,忙将这些拿到手里细细端详一番,不免赞道:“果然都是极好的,也很难得,就是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花费不菲吧?”   魏夫人见他这般赞誉,早就心中大喜,忙笑道:“这样的好东西,我可上哪儿找去呢!不瞒你说,这桌上的东西全都是今儿来的客人带来的。这瓶和熏炉是给我的,这文房四宝及那些小玩意是给你的,你既然喜欢,赶紧拿去吧!”      ☆、第十六回 佳人有意公子无心(下)   颜离一听,满脸的欣喜骤然冷却下来,不动声色地将东西一一归位,方冷笑道,“我说呢,咱们原没有这样出手阔绰的亲戚,原来是那些人给的。”略顿一顿,又道,“母亲既然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定是答应了人家什么要求吧,想必让儿子回来,也是为这事吧?”   魏夫人见他说得明白,只得命丫头们都退出去,陪笑道:“既然你都猜着了,我就不瞒你了。——其实说起来,这实在是一件百年难遇的大喜事,若是这事能成,不但去了母亲我的一大心病,咱们颜家也是祖上增光啊;当然,离儿你更是从此一步青云了!”   魏夫人只管激动地感叹,却丝毫没说到正点上,颜离听了烦燥,不觉皱了眉头,道:“到底是什么好事,母亲要说清楚才是。”   魏夫人一抚额,一副突然醒悟过来的表情笑道:“你瞧我,光顾着高兴了,竟没说清楚。——是这样,前几日,咱们家突然来了几位女客,说是慕名给你提亲来了,你道说得是哪家小姐?却原来是都中吏部主事戚良戚大人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名戚樱雪。听人说最是个才貌双全的,今年十五岁了,平日里往他府上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这戚小姐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放出话来,说是必要找个她自个儿瞧得上的方可。说来也巧,这戚小姐上个月去庙里还愿,不想却在路上与一骑马的青年公子偶遇,谁承想她竟一眼瞧上了,回来托她父亲一打听,你道这人是谁?……”话到这里,魏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往下说,而是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茶叶,小抿了一口,见颜离仍是一脸漠不关己的冷淡样子,不免叹口气,道,“你呀,在这男女之事上,最是个榆木疙瘩!”   颜离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故意玩笑道:“母亲既这样怕儿子不开窍,不如儿子就略猜一猜——”言罢,也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小口,方道,“母亲方才已说过,这戚家托人来咱家提过亲了,既如此,那戚小姐偶遇的青年公子自然就是儿子我了,母亲,您说儿子猜得对不对?!”说完,故意扬起俊眉,等着魏夫人的评判。   魏夫人失笑出声,扫了一眼他那依旧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嗔道:“你这不是明白得很吗,还故意来气我!”说完,又略诧异地往前凑了凑,好奇地问,“你既猜到是你,却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颜离无奈地叹口气,反问:“不就是一个官家娇小姐瞧上我了吗,有什么好激动的?”   “哎哟,我的儿啊,瞧你这话的意思,竟像是见怪不怪一般,难不成你这些年在外面游荡,竟不止一个官家小姐瞧上你了?”魏夫人诧异道。   颜离俊脸一扬,颇有几分洋洋自得道:“当然!难道母亲不觉得您儿子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吗?被一些个官家小姐瞧上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母亲竟还当什么稀罕事一般,真是……”   颜离说到这儿,故意咽下后面的话,只拿眼瞧着魏夫人,一脸调皮的笑。魏夫人面上也略略一红,喝道:“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看来给你娶亲的事是迫在眉睫了,等你那媳妇过了门儿,自然不用我操心,她就会替我把你调教得服服贴贴的。”   颜离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冷不丁听到这话儿,差点喷了茶。桃儿忙递过毛巾来,颜离接过拭了拭嘴角,方还给桃儿,对魏夫人笑道:“母亲的意思,是让儿子找个厉害媳妇,日后成为妻奴?”   魏夫人笑道:“儿子不听教诲,若是找个厉害媳妇能替我管住你,当个妻奴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怕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孩儿能笼络住你这头没僵绳的马!”   颜离听罢,心中一动,沉默半晌方扬扬俊眉,半玩笑半认真道:“母亲难道没听说过‘一物降一物’之说吗?所以,母亲不用担心没人能笼络住你儿子,只怕将来你儿子真被人笼络了去,你心里又不受用呢!”   魏夫人一笑,忙道:“真有这样的人儿?是哪家小姐?不会就是这戚家小姐吧?”   颜离慌忙摆手道:“绝对不是她!”又敛起玩笑认真道,“说到这戚家小姐,母亲还是趁早帮我回了吧,免得耽误了人家。”   魏夫人见他一脸认真,也不觉拉下脸来,问道:“你这样一口回绝,难不成你也看见她了?她是容貌丑陋,还是言行不妥,你且说来听听!”   颜离道:“我倒没有看见她,更没注意到会有这样的一位官家小姐留意到我,我只是不想高攀而已,免得日后自讨苦吃。”   魏夫人忙道:“说起来,是她们家主动来提的亲,断不会有瞧不起咱们的意思。而且,那边也放出话来,说事成之后,不但可以接咱们全家进京居住,还可以将你推荐到宫廷画院去就职,你说,这样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事,咱们要是拒绝,岂不是天理不容?”   颜离见魏夫人已经动了心,不免不耐烦起来,站起身郑重道:“我一向讨厌官场作风,母亲难道忘了吗?还有,咱们家目前还算过得去,没必要非要靠卖儿子去求一个官场的虚名,没意思的很,儿子也不稀罕,母亲还是趁早回了吧,免得咱们母子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魏夫人气得了白了脸,喝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如今已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也过了冲动的年纪,怎么还不知收敛性子,为家族声誉,为母亲我着想?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不娶亲断了我们颜家之后?哼,要是那样,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就从我这里都是过不去的!”   颜离也动了气,冷笑道:“母亲且放心,我不会断了你们颜家的香火,但也绝不会娶一个不相干的人回来。母亲还是不要逼我罢,不然我也难保会做出什么有违您颜面的事!”说罢,也不客魏夫人面上过不过得去,只管行了礼,转身去了。魏夫人气得脸上阵青阵白,有心想再把颜离喝将回来训斥一番,又觉得不妥,只得极力压抑住了。      ☆、第十七回 险中险隐情未泄露(上)   一直在门外廊上守着的宋嬷嬷早就听到了屋内母子的对话,此时见颜离一脸不豫地走了,忙走进屋内,问道:“太太,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太可惜了!”   魏夫人叹口气道:“他自个儿不愿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宋嬷嬷忙道:“此事事关重大,太太还要三思才是!毕竟那戚家咱们可得罪不起,何况人家没嫌弃咱家,主动上门提的亲,还送了这么些贵重的礼品,且允诺了咱家诸多好处,人家这样放低姿态,咱们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打了人家的脸?不要说那戚小姐日后难做人,就是那戚大人也定会恼羞成怒,到那时怕是咱们没好果子吃哟!”   魏夫人烦燥地摆手道:“你说得这些,我何尝没想到?只是这强扭的瓜不甜,我总不能因为这些就让离儿受一辈子委屈吧?”   宋嬷嬷想了想,大着胆子建议道:“太太,咱家哥儿岁数也不小了,按理早就该娶亲了,可他这些年却执意不动这念头,太太有没有暗中打听打听根由?”   “根由?”魏夫人一愣,随即眸中清冷之光一闪,忍不住喝道,“宋嬷嬷,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的离儿他……他……”   魏夫人最终没有将那可怕的字眼说出口,而是狠狠啐了一口,跺脚道:“不可能!我的离儿一向正派得很,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宋嬷嬷听了这话,方知魏夫人会错了意,不觉打了一个激灵,忙急切辩解道:“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呀,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对哥儿有那些怀疑!我的意思是……是……是怀疑哥儿心中早就有中意的人了!”   “什么?!”魏夫人吃了一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围着屋子转了两圈,方重新站定,坚定地摇头道:“不可能!离儿一向心直口快,若他真的有了意中人,不会瞒着我!最主要的,他没有隐瞒的必要啊,毕竟他年岁不小了,我又逼得紧,他该早些说出来央我去女方家提亲才是啊,怎么可能隐瞒呢?”   宋嬷嬷想了想,道:“太太说得也是,我也只是那么怀疑,并没有什么根据的,太太要想落个心安,可直接去问哥儿。当然,若是觉得不便,大可以问哥儿身边的小厮和丫鬟。——哦,对了,说到哥儿身边的丫鬟,我还正想告诉太太呢,今儿哥儿回来时,我看见青儿那丫头也跟着来了,这丫头一向跟着哥儿在外边服侍,肯定知道哥儿的事,不如先跟她探个实底,太太也好早拿个主意!”   “哦?青儿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魏夫人嗔怪地瞪了宋嬷嬷一眼,忙命一个小丫头去唤青儿过来回话。一时那丫头去了,魏夫人又和宋嬷嬷叽咕了一阵子,直到青儿一脸惶恐地进了院子,两人才打住话头。   青儿自打回来后,原就一直心神不定,才又见颜离一脸烦燥地打太太这边回去,便猜到又是为提亲之事。才要厚着脸皮去打听一二,就被太太身边的丫头传过来回话,不免更是忐忑。一进屋,就忙给魏夫人行了个大礼,口中恭恭敬敬道:“青儿给太太请安。”   魏夫人略点点头,道:“起来吧!”青儿急忙谢过,方起身垂首立于一旁,等着问话。   魏夫人扫了她两眼,见这丫头身量也高了,面皮也嫩了,倒比在这老宅子里时生得越发水灵了,就不免多了几分警惕。再三地打量过,方让屋内人都退出去,才低声问道:“青儿,你这两年跟在离儿身边服侍,受了不少委屈吧?”   青儿忙道:“回太太,青儿能侍奉公子,是青儿的福份,没有丝毫委屈!”   “哦……”魏夫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离儿能有你服侍,我也就放了大半的心了!”   青儿又忙答了一声“是”,不敢再多嘴。略顿一顿,魏夫人才又道:“你打跟着离儿出了这宅后,就没再回来过,怎么今儿倒回来了?”   青儿最怕问到这件事,不觉额上冷汗涔涔,忙又重新跪倒,郑重叩了一个头道:“回太太,公子的意思,是……是……让青儿回来侍奉太太!——”说到这儿,忙又补充道,“这其实也是青儿自个儿的意思,青儿想跟在太太身边学些见识,求太太收下青儿吧!”   “哦?你回来侍奉我?”魏夫人颇感诧异,一双犀利的眸子在青儿脸上转了几转,方眨眨眼,问道,“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青儿,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等一会去问离儿,发现你没说实话,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太太,青儿不敢说谎!”青儿唬得浑身发抖,忙往前跪爬了半步,重新叩头道,“青儿自打跟公子去外面服侍后,一向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魏夫人瞪了她一眼,喝道,“在我面前回话嘴皮子利索点,别跟吞了个苍蝇似的叽叽歪歪说不清楚!”   “是,是!”青儿忙重新回道,“是因为青儿最近腰疾犯了,干活不得力,就擅自指使别人替我干了点活,谁知被公子知道了,公子就认为青儿偷懒耍滑,所以……一时震怒才让青儿回来的。”   “就因为这点子事?”魏夫人拧眉,表情颇为怀疑。   青儿忙赌咒发誓道:“青儿绝没有半句谎言,请太太明查!”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魏夫人只得打住这个话题,心不在蔫道,“既是离儿让你回来服侍我,我也不好不收留你,你明儿一早就来找宋嬷嬷吧,一应差事都听她的安排。”   青儿忙答应一声,继续伏在地上,没敢擅自起身。魏夫人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眼神颇为不善,沉默半晌方又道,“青儿,你在离儿身边服侍也有好几年了吧?”   “回太太,已经六年了。”青儿恭敬道。   “好,六年,足以知道他所有的事了!”魏夫人朝前欠了欠身,方低声问,“我还有句话要问你,你不许有半点隐瞒,如若不然,我这里也容不得你,只有把你再转卖出去了。当然,你若是运气好,可以再卖到个大户人家当丫头,若是运气不好呢,只怕就进了窑子也未可知啊!”   “太太,求太太可怜可怜青儿吧,青儿不想被转卖出去,青儿一定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太太!”青儿被吓得泪如泉涌,可怜巴巴地叩头不止。      ☆、第十八回 险中险隐情未泄露(中)   魏夫人不想跟她罗嗦,便挥挥手制止她的哭喊,沉声问:“既是这样,那我就问你,离儿这几年,身边可曾有过女人没有?若是没有,那他心里可有中意的小姐没有?若是有,是谁名甚,哪里人氏,怎么认识的,你要一一跟我说清楚!”   “这……”青儿最怕魏夫人问这个,因为在来时路上,颜离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回来一定不要在夫人面前透露黛玉主仆之事,否则他也会对她不客气。所以,魏夫人话才一出口,青儿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脑中在迅速打着转,想着如何回答才能既不得罪公子,又不让夫人起疑。   正自量思着,忽听魏夫人又是一声怒喝,道:“青儿,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青儿一惊,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跑了神,忙磕头回话道:“太太,青儿虽在公子外面的宅子里服侍,可公子也是三天两头不在家,所以青儿实在不知公子在外面有没有女人。但青儿也敢用性命担保,公子只要在家一刻,身边绝对没有女人!至于公子的心中有没有意中人,这个青儿就更不得而知了,毕竟公子从不在青儿面前说这些隐私的话,青儿更不好去问,所以……”   “此话当真?”魏夫人拧眉道,“他在外有没有暂且不管,在家时的确没有?”   “千真万确没有!”青儿郑重道,“这句话不但青儿可以担保,就是那宅子里的李伯李婶同样可以担保,太太若不信,大可以差人去传他们来问。”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得这么兴师动众吗?”魏夫人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面上也不觉现出了笑模样,摆手道,“罢了,今儿晚了,你先回去吧,记得不要把今儿说的话透露半个字给离儿,不然你后果自负!”   青儿如蒙大赦,忙一叠声称“是”,又规规矩矩地叩了头,方慢慢退出去。好容易出了门,不觉暗中吐了一口长气,见无人注意,方一溜烟地逃回了颜离的院子。   才进院子,便见颜家的二小姐颜莹扶着丫鬟笑嘻嘻地打颜离的屋子出来。青儿见了,忙立住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中道:“青儿给二姑娘请安,二姑娘一向可好?”   颜莹一见是青儿,忙拉了她的手,笑道:“青儿,你怎么舍得回来了?可是不放心哥哥,特地看着他来了?”   青儿闻言,大惊失色,忙悄悄捏了捏颜莹的手臂,悄声道:“姑娘,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玩笑了,若是让公子听见,我今儿晚上就会被赶出去,求姑娘可怜可怜我吧!”   原来,这颜莹和青儿年岁差不了几个月,自打青儿被买来后,虽说一直服侍颜离,可因为颜莹最爱粘着哥哥,所以和青儿混得最熟,两人有段时间甚至超越了主仆关系,变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小伙伴,所以她早就知道青儿喜欢自己的哥哥,她也巴不得青儿日后能长长久久地服侍哥哥,所以一早就撺掇着哥哥把青儿收进屋里,将来封个姨太太,可却被颜离一通呵斥,吓得再也不敢提这事了,只是一味地劝青儿不要灰心,只要真心真意地待他,何愁不被感动?   所以,青儿后来被颜离接到外面去服侍时,颜莹虽说也有些失落,可也真心为青儿高兴,以为青儿这次定是感动了哥哥,日后只等青儿做她半个嫂子呢,可没想到,青儿这次回来,却性情大变,甚至连一个小小的玩笑都不敢开了,因此也颇为纳闷。有心细细问来,又碍着自个儿的两个丫鬟在旁不便开口,只得嘱咐她道:“今儿天晚了,你明儿一早到我院里,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青儿忙摆手道:“不行啊,我明儿一早就要去太太院里当差了,怕是一时半会没空儿,不如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再去找姑娘吧。”   颜莹一听,诧异道:“你不是一直服侍哥哥吗,怎么突然要去母亲院里当差了?”   青儿苦笑道:“一言难尽,等日后我再细细告诉你罢!”颜莹无奈,只得叹息一声,又嘱咐了她几句话,便带着丫头们去了。   青儿一直看着颜莹一行人走远,这才忙忙地回来,到颜离的屋内回话。   此时,颜离正在屋内写字,新来的丫鬟中,那个长相颇有几分姿色的兰儿正立在案前细细研墨,不时好奇地偷瞧几眼颜离,眼中满是崇拜又倾慕之情。青儿一进屋便看到这副光景,胸中不由怒火中烧,见颜离没有抬头,便狠狠剜了兰儿一眼,故意在一边沉默着不说话。   颜离见她不吱声,知她觉得不便,便对兰儿道:“你去吧,把招儿叫来!”兰儿虽有些不情愿,可也只得答应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兰儿一走,青儿才恭恭敬敬回道:“公子,方才太太喊青儿去回话,青儿已经回明,说公子让青儿回来服侍太太一事,太太已经应允,吩咐青儿明儿一早就过去,青儿特来向公子辞行,谢公子六年来的照拂和关爱!”说到这里,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慌得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方郑重地跪下,朝颜离磕了三个头。   颜离这才抬起头来,面上也颇有几分不忍之色,可最终还是狠狠心,冲她挥挥手道:“你去吧,从今往后不许再偷懒耍滑,更不许干些有昧良心的事,否则太太也决不会轻饶你!”   青儿虽心内颇有怨言,可也不得不答应一声“是”!   颜离念着她旧时的好,也不想再计较,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青儿哪里肯回去,趁这会子旁边没人,忙悄声道:“公子,方才太太向青儿打听公子在外面有没有女人,青儿不敢说出林姑娘之事,所以青儿已用性命担保公子外面没有女人,请公子早作打算!”   “哦?”颜离一惊,抬头看了她一眼,方镇定下来,点头道,“你做得好!不过,你也不要误会,林姑娘目前只是我朋友的妹子,并不是我的女人,你不要多想!日后在这宅子里,更要守口如瓶,不许对任何人嚼舌根子,否则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我唯你是问!”   “是,青儿知道了!”青儿只以为这番话能让颜离感动,至少会说些温和的话语安慰她,可没想到竟换来这几句貌似威胁的话,心中顿觉委屈,又有几分失望,只得重重点头,不再多言。颜离又想了想,方摆手道:“你去吧,明儿不必来辞行了,日后若是在太太跟前受了委屈,也可来找我,你若是真的委屈,我定会替你做主,去吧!”青儿无奈,只得含泪去了。   青儿才走,招儿便一溜小跑着挑帘进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公子找我?”   颜离道:“青儿明儿一早就要去太太那边当差了,她好歹在我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我没什么留给她的,你去拿十两银子给她,让她置几件过冬的衣裳吧。”   招儿一听青儿居然肯舍得离了公子去服侍太太,也是大吃一惊,可又不敢问,只得答应一声,去开了银匣子拿了一块十两的银子,快步去找青儿去了。      ☆、第十九回 险中险隐情未泄露(下)   下人房内,兰儿一脸落寞地回到屋内,见顺儿和良儿两个小丫鬟早就卸了妆准备歇息,不禁皱眉问:“今儿夜里不是安排你们两个在公子外间屋内上夜吗,怎么你们倒回来了?”   顺儿笑道:“姐姐不知,公子早就吩咐过了,说他一个男人家,不需要咱们这些人上夜,只管让咱们回来歇着就成。”   “哦?”兰儿听罢虽也有些吃惊,可到底是欢喜的,不禁感叹道,“咱家公子不但生得俊俏风流,还这般宽待下人,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好人呢!”   良儿在一旁刮着脸皮羞羞道:“兰儿姐姐羞羞羞,瞧你把公子夸得跟一朵花似的,难不成你看上公子了,也想和青儿姐姐一样,给公子当通房?”   “呸,你这胡说八道的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兰儿臊得满脸通红,真就扑过来去抓良儿。良儿嘻笑着躲到顺儿身后,求饶道:“姐姐饶我吧,我再不敢了。”   兰儿啐道:“你这蹄子说话最不知轻重,今儿断不能饶你!”说罢又要去抓良儿,良儿则轻巧地绕到顺儿身后,与兰儿两人你追我躲,嘻嘻哈哈地打闹在一处。   正热闹间,忽见房门“哐当”一声巨响,青儿咬着牙一脸铁青地闯进来。兰儿和良儿吓得忙停了打闹,刚要上前招呼青儿,就见青儿猛地一步跨到兰儿跟前,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同时嘴里还骂道:“不要脸的小猖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德性,居然还敢去勾引公子?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兰儿冷不防,被打得眼前直冒金花,狠狠一怔后,才明白过来,登时吓得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倒在青儿面前,哭着哀求道:“青儿姐姐,兰儿冤枉啊,兰儿初来乍到,今儿才第一次见到公子,哪里敢去勾引他?何况兰儿早就知道公子喜欢的是青儿姐姐,兰儿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公子的主意。青儿姐姐若是不信,可以问良儿和顺儿两位妹妹……”   青儿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喝道:“住嘴!”又用手指着良儿和顺儿喝道,“你们当我是聋子吗?我打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里嘻嘻哈哈地拿公子玩笑,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我告诉太太去吗?”   几人一听说她要去告诉太太,更是唬得六神无主,通通跪倒在青儿面前,哭着求饶道:“青儿姐姐,只要你不去告诉太太,我们几个随便你处置!”   兰儿最是唬得厉害,一张小脸煞白,一个劲儿求饶道:“青儿姐姐,兰儿错了,只要姐姐不去告诉太太,兰儿愿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姐姐,只求姐姐饶兰儿这一次。”   “呸,谁稀罕你的臭东西!”青儿下死劲地啐了一口。才要再说些狠话吓唬吓唬她们,出了这口恶气,忽听外面脚步声响,忙掩了口。   不大会儿功夫,房门一响,招儿拿着一块银子走了进来。那几人一见她进来,登时像见了救星般,慌不迭地膝行到招儿脚下,一把抱了招儿的腿,哭着求她去向青儿讨情。   招儿才进来,冷不防被这阵势唬了一跳,因为这屋里住的都是一样的丫鬟,大家除了跪主子,哪里有跪别的丫头的道理?因此不由分说忙将那几人拉起来,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得罪青儿姐姐了,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良儿和顺儿不敢多言,只得看向兰儿。兰儿无奈,只得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完后又指天发誓道:“招儿姐姐,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勾引公子,请招儿姐姐替我好好跟青儿姐姐说说罢,不然青儿姐姐真要告到太太跟前去呢,到那时我恐怕就被打死了。”   “你呀,唉……”招儿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方转头对青儿陪笑道,“青儿姐姐,这几个丫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们这一次吧!再者说,她们几个是太太指名让我负责教引的,若是事情真闹到太太跟前去,只怕妹妹我也是在劫难逃了,求青儿姐姐看到咱们多年交好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青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招儿,我的脾气你最清楚,我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尤其是那些仗着自个儿生得比别人好些就狐媚惑主的人,我更是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所以……唉,算了,谁让她们是你负责教引呢,我也不能不顾忌咱们姐妹一场……”   招儿急忙笑道:“青儿姐姐放心,我定会引以为戒,狠狠惩罚她们一顿,为姐姐消气!”说罢,又忙给另几人使眼色。另几人也忙过来谢青儿的不计较之恩。   青儿本也没有胆量告到太太跟前去,见此情景,也就顺坡下驴,狠狠教训了她们几句,方饶过她们,绕到里间歇着去了。   招儿又在外间作势狠狠呵斥了几人一顿,方小心翼翼地跟进了里间,把那十两银子放到了桌上,把颜离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了。青儿听罢,眼圈儿一红,久久没有吭声,也没有看那银子一眼。招儿也搞不明白这青儿和公子之间到底有没有那层关系,所以也不便多言,只是关切地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舍了公子转而去服侍待下人最严苛的太太。   青儿听了,苦笑着摇头道:“我何尝愿意离开公子,只是没办法而已。”   招儿一脸惊异,忙问:“姐姐的意思是,这并非是你的意思,而是……”   青儿点头道:“不错,正是公子的主意,说是我年岁大了,不能总做那些无关紧要的粗活,该学些料理家务的本事了,将来怕是要用得着。公子还说不会总一直让我在太太跟前,最多两年吧,或者更早就会再让我回来。你说,公子既这样为我着想,我怎能拂了他的好意?”   招儿听了,虽心中起疑,可面上仍装得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姐姐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怎么如此绝情就让你走了,却不知里面大有隐情!——依妹妹拙见,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可见公子重视姐姐,日后定会委托姐姐重任,姐姐可要跟着太太多多厉练才是呢!”   青儿面色尴尬地点点头,一时心内百感交集,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但她也是个要强的,只一味强忍着不在招儿面前哭出来,一时稍稍平复了情绪,方倾诉道:“妹妹只知公子为我好,让我以太太跟前厉练,却不知太太对咱们这些下人是何等严苛。所以,姐姐这次去,怕是要受好一通折磨呢,我这心里实在怕得很!”   招儿也深知魏夫人的脾性,但此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劝道:“姐姐莫要担忧,太太知道姐姐是公子面前第一等得意之人,就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也会凡事给姐姐留些薄面;再不济,不是还有公子护着你吗,你还怕什么呢?!”   青儿听了,面上只是苦笑,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毕竟这其中内情只有她一人知晓,她在招儿这些人面前,是打死都不能露实底的,毕竟以后还要找机会回来的,这面子可是丢不得。      ☆、第二十回 一处相思两地闲愁   这天夜里,原本挂着一轮清冷秋月的天空,至后半夜渐渐地阴了起来,至四更时分,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势虽不大,但下得久了,气温便骤然降低,至五更时分,竟有些拥被觉冷的感觉。   颜离很早便被雨声吵醒,辗转反侧再难以入睡,索性披了衣服坐起身子,听着外面的雨滴声,想黛玉那般敏感之人,在这样落雨的夜里,更是牵愁引绪难以成眠吧?   这样的念头一旦袭来,颜离方意识到自己真的陷进了这情感的泥沼中,脱身不得。当他猛然醒悟到这一点时,心中倒隐隐有些后悔,想着之前的三年不过就是那惊鸿一瞥,虽说痴根深种,这几年不能自拔,可到底是熬过来了,没想到如今却与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日里看到她的音频笑貌,再想抽身却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颜离想到这里,不觉嘴角微露苦笑,自语道:“这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随后沉吟良久,也琢磨不透,索性摇头道:“罢了,听天由命罢!”说罢,起身来至案前,细细研了一回墨后,提笔便开始细细地作起画来。   说起来,颜离作画的强项并不在人物,而是山水,可今儿这幅画却不见山水,只有一位美人立于一株红梅下,红梅绽放,美人如花,花美,人却胜花美!   这幅一气呵成的红梅美人图,颜离不过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完成了。当画完最后一笔时,颜离轻轻将笔搁下,用手抚着握笔那只手酸痛的手腕,满意地细细欣赏了一回,嘴角方露出一丝微笑来。   才要再回塌上歇一回,猛一抬头却见天色不知何时已大亮了,这才始觉自己已然作了一个多时辰的画,怪不得手腕酸痛得紧,忙打消睡意,唤人进来洗漱。   招儿很快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边服侍颜离洗漱,一边回道:“公子,青儿姐姐一大早便去了太太院内,说是公子昨儿吩咐过,不用辞行,就没来给公子磕头,叫我转告公子一声。”   颜离“哦”了一声,终究不忍道:“太太待下人严厉了些,她这一去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你没事的时候,多去瞧瞧她,若是短了衣裳短了钱,只管从我的月例银子里补给她,不必回我。”   招儿忙答应了一声“是”,心中倒对青儿的话信了几分。颜离又吩咐道:“你一会儿到太太屋里打听打听,看今儿有客没有,若没有,我用完早饭便去跟太太辞行。”   “公子要走?”招儿吃了一惊,忙劝道,“昨儿下了大半夜的雨,路上定是泥泞不堪,更何况这会子雨还没停,公子还是再等等吧。”   颜离皱眉道:“这秋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谁知道哪会子停呢。”又道,“且看吧,若是早饭后雨势不减,我就再留一天,若是小了,是一定要走的。”   招儿无奈,只得答应着,细细给颜离梳了头,方命人去传饭,她自个儿则照颜离的吩咐,到魏夫人的院内打听情况去了。   天总不遂人所愿,颜离越要急着走,这雨越发下得紧了,至早饭后,竟有哗哗之势,颜离无奈,只得暂且压下要走的心,静等雨停之后再行动。   此时此刻,风莲庄,颜离小宅内。   李伯昨儿就遵照颜离的吩咐,把黛玉新买的两个丫鬟接了来。因来时两人皆是衣裳褴褛,满脸污垢,黛玉便命她们先去洗漱干净,又让紫鹃找了几件干净衣裳给她们,待休息一夜,再作安排。   可巧这天夜里便下起了雨。黛玉本就是个觉浅的,这天才一落雨就醒了,随后也同颜离一般,在枕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没了睡意,索性披衣下地,听着外面的雨打芭蕉声,提笔就在纸上写了前人的一首诗:“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夜雨》白居易)”   写完,忽又自嘲道:“后两句倒是应景,只是前两句却不对了。”说完,将笔搁下,也不起身,只管坐在窗前发呆。   正自愣怔间,紫鹃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担忧地问:“姑娘怎么起来了?”   黛玉不防唬了一跳,回头看时,见她只穿了一身淡绿的中衣裤,忙道:“仔细冻着,快回去躺好!”   紫鹃笑道:“不妨事,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黛玉听她这样问,随口道:“也没想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着这秋雨一向缠绵得紧,怕不是一会半会就停的,这样一来,不知要耽误多少事。”   紫鹃一笑,也附和道:“姑娘说得是,这雨若是下个三两天不停,路上定是泥泞不堪了,那些急着赶路的人不知要耽搁多久呢!”   黛玉微微一怔,不觉回头瞅了她一眼,嗔道:“你这话到底有几个意思?”   紫鹃笑道:“没有几个意思啊,不过就是担心颜公子被这雨挡在家里回不来罢了。”   “哼,你这话我倒是不解了,那颜公子是家去了,自然不急着回来,这雨如何算是挡住了他?”   紫鹃笑道:“谁知道呢,也许颜公子身在家中心却在这里呢……”   “紫鹃,别胡说!”黛玉沉下脸呵斥道,“你一个女孩家的,胡乱猜测爷们的心思做什么用?再者,颜公子算是咱们的恩人,咱们岂能在背后议论他?若是传出来,咱们还有什么脸呆在这里?”   紫鹃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赔礼道:“姑娘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一时沉默半晌,忽又叹气道,“姑娘知道的,我也是一片真心为姑娘好,姑娘你……”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只得打住话头,默默倒了杯水给黛玉递了过来。   黛玉也是默默的,只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放下,才道:“天还没亮,再睡会吧!”说完,率先回到塌上躺好,留了位置给紫鹃。   紫鹃无奈,只得装作没事人儿一般走过来替黛玉重新盖好被子,又重新熄了灯,方挨着黛玉躺下,一时脑中也是转着方才与黛玉的这番对话,竟再没了睡意。 ------题外话------   最近走亲访友迎来送往应酬不断,实在耽误了码文,勉强更了一章,亲们凑和着看。祝亲们春节愉快!      ☆、第二十一回 以退为进颜离被算计   至天亮时,紫鹃起身,见黛玉早已醒得目光炯炯,只是眼中倦意盛隆,知她自打醒后也再没睡着,便劝她再略躺了躺,方服侍她起床洗漱。   早饭过后,雨势仍旧不减。紫鹃才收拾了碗筷,新来的那两个丫头便进来给黛玉问安了。   黛玉见这两个丫头皆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经过了昨儿的洗漱,又穿了紫鹃送的几件干净衣裳,浑身上下登时清爽了不少,尤其那个身量稍弱一些的丫头,模样更是没想到的齐整,更令黛玉欣慰的是,她人虽生得细致,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憨厚,一看便是老实巴实的性子,黛玉瞧着越发喜欢,忙招手将她叫到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丫头怯怯道:“回姑娘,我叫灵儿,今年十二岁了。”   黛玉点头,又问她因何被卖,灵儿便红了眼圈,抽泣道:“父亲没了,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姊妹四个,实在吃不饱饭。偏偏最小的兄弟又病了,没钱医治,母亲没法子才哭着将我卖了,好卖几个钱给兄弟抓药。”   黛玉一听她们一家身世如此凄苦,更觉心酸,又想到自己虽出身锦绣世家,可也是在灵儿这般大时失去了父母双亲,这些年一直流落在亲戚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想来虽不缺吃穿,可也是另一种凄苦。如此一想,更加心疼这孩子,便吩咐紫鹃道:“这孩子命苦,以后你要多照拂着!”紫鹃答应着,灵儿忙谢过黛玉,退到一边。   黛玉又问了另一个长得细眉细眼的小丫头,知她名唤慧儿,十三岁,虽父母尚在人世,可当家的却是兄嫂,因兄嫂嫌家里人丁多不够嚼用,索性将她卖掉补贴家用。黛玉听了,也觉可怜,说了几句安慰话后,便吩咐紫鹃将她们二人带到前院,听李婶儿的差遣。   一时紫鹃带她们去了,很快又折回来,回道:“都跟李婶交待清楚了。李婶的意思,先让她们跟她学些粗活,等端茶倒水的活计熟练了再到姑娘跟前伺候,免得手脚生疏惹姑娘生气。”   黛玉道:“端茶倒水的,有你在我跟前就行了,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就让她们先跟李婶学吧,等过段时间,摸透了性子,再挑一个性子实诚的,干些洗衣打扫之类这屋里的活儿,另一个就负责洒扫院子之类的,这些你就做主就行,我也懒得费心。”   紫鹃点头,沉吟一下,才道:“姑娘,我才到前院时,见李婶正在择菜准备午饭,才忽地想起,咱们搬到后院住后,肯定要另起炉灶的,可这厨房里的活儿这两个丫头怕是不中用,咱们是不是还得雇个厨娘啊?”   黛玉忙道:“你提醒得是,我却忘了这回子事。不如这样,咱们就在庄子里找个会做饭的嫂子,每月付工钱,让她给咱们几个做饭。至于菜蔬,咱们后院有的是闲地方,等咱们搬过去,就在院里种几样菜,差不多也够咱们吃了,至于肉蛋之类,就让李伯替咱们捎回来吧,大不了给他辛苦钱,想他也是愿意的。”   紫鹃忙点头道:“姑娘想得很周全,咱们就这样办,我这就让李婶儿帮咱们在这庄上物色一个厨娘去。”说着,不等黛玉答应,便转身又出去了。黛玉在后边不觉摇头笑着自语道:“这丫头,越大越沉不住气了。”说完,也不去管她,只管拿起一书本翻开来看。谁知才翻开一页,里面忽地掉下一样东西,黛玉忙俯身一看,却是自己前几日从颜离处拿回来的那张字。她瞧着这会子没人,忙俯身拣起,又打开细细欣赏了一回,虽说越看越爱这两行字,却不得不匆忙收起来,趁着前院紫鹃等人皆在李婶儿屋内说话的空档儿,悄悄地把那张字又放回到了颜离的书案上。   等终于安全脱身后,黛玉方抚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偷吁一口气,暗自嘲笑自个儿,长这么大居然还做了这么一件偷偷摸摸的不光彩的事儿,这样一想,不觉脸颊臊得通红,忙忙地歪到塌上,合上双眼假寐起来。   颜家老宅内。   魏夫人一大早便得知颜离急着要走,一时又气又急,直在心里埋怨这唯一的儿子不争气,只爱一味地在外乱窜,却不把正事放在心里,因此忙招呼李嬷嬷进来商议对策。   那李嬷嬷虽说是个下人,可年轻时也着实经过一些风浪,此时见魏夫人急得团团转,忙俯在魏夫人耳边悄悄说了一番话,魏夫人听了,面上果然有了几丝笑模样,只是仍旧有些担忧道:“若是离儿见了那小姐仍然不动心呢?”   李嬷嬷叹道:“若真是那样,那咱们就没法子了,只好回绝戚家。当然,这时候再回绝,戚家定挑不出什么理来,毕竟是他自家姑娘自个儿没本事笼络住男人心,实在怪不得咱们了。”魏夫人听了,果然转忧为安,忙唤人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便让人去将颜离请来。   彼时颜离正要吩咐人备车,他要亲自去好友叶墨之府上送画,可巧魏夫人的丫头来请,只得暂且将自个儿的事搁下,转身跟着那丫头来到魏夫人的房内。   魏夫人同上次一样,仍旧在欣赏戚家送来的各件礼物,明知道他进来,却连眼皮也未撩一下,一看就是正在气头上。颜离本来心有几分愧疚,可一见她仍旧在欣赏戚家这些东西,只当她眼皮子浅,也不觉又来了几分气,连请安也带了几分情绪。   魏夫人越发来了气,呵斥道:“你是来给你母亲请安的,还是兴师问罪的?”   颜离忙掩了情绪,垂首道:“儿子不敢,自然是来给母亲请安的!”   魏夫人冷笑道:“既是来请安的,就该有个请安的样子,你这样梗着脖子是做给谁看呢?”   颜离本已消失的愧疚又油然而生,忙恭恭敬敬地重新给母亲请了安,方问:“母亲,儿子这样的态度可好?”      ☆、第二十二回 恶丫鬟心计终败露   魏夫人“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而是将那些东西一一放进盒内关好,方语气冷冷道:“你既不满意那戚家小姐,母亲也不为难你。只是人家送的这些个好东西,咱们就没理由继续留着了,须得送还给人家方好。”   颜离忙附和道:“母亲考虑得很周全!”   魏夫人拿眼横了他一眼,继续道:“既是要送还,咱们就该拿出诚意来,毕竟是咱们理亏,在礼数上就更不能慢待了。所以,我想着这还礼的人,还须得你亲自跑一趟才好,这样人家才不会怪罪,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但一穷二白,还不懂礼数得很。离儿,你觉得如何?”   “这……”颜离一听,顿时犯了难,心想,让他去干这样的事会不会太多此一举了?可魏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前后思量了一番,方建议道:“母亲,不如这样,您先派管家去送,若是戚家不收,或是执意让我亲自去送,那我就跑这一趟,绝不让您老人家跟着为难!”   “不行!”魏夫人斩钉截铁道,“我早就思虑过了,此事非你不可,你就不要罗嗦了!”   “我……好吧,我去!”颜离见魏夫人态度坚决,知道自己这关难逃,只得将心一横,不得不接过这项尴尬的重任,想着这样也好,自己可以亲自去解释一番,这样自己就问心无愧了。   这样一决定下来,颜离便问道:“这礼是要直接退到戚府上,还是送到中间人那里!”   魏夫人早就等着他问这句话,忙道:“我已提前派人去打探过,戚家的意思,不好直接退到府上,怕对他家小姐的名誉不利,所以让咱们明日午时送到望月茶楼去,到时自然会有人接应。”   望月茶楼乃是本县最高档次的茶楼,内里装潢富丽堂皇,向来是接待达官贵人和本县有头有脸之人的,颜离想着这戚府乃是京官,约在这里也算是正常,因此也不怀疑,忙答应着,又问了一些细节,便退了下去。   回来后,颜离见雨势渐缓,且天色尚早,便喊了松儿及另一个名唤柏儿的随身小厮拿着装裱好的画卷,套了车直到叶墨之府上去了。   及至见到叶墨之,同窗相见自然又是一番促膝长谈,又执意留他用了晚饭方让他回来。几人才进了颜离的院内,便见二小姐颜莹的一个丫鬟等在廊上,便知颜莹等在这里,忙挑帘进去,果见颜莹一脸焦急地等在屋内。一见他进来,忙起身道:“哥哥去了哪儿,让莹儿好等!”   颜离笑道:“去叶墨之家了,你找我有事?”   颜莹忙让丫鬟们都退出去,方嘟起嘴不满地呛声道:“哥哥干的好事,竟还来问我!”   “哦?我干什么好事了,居然让你这么生气?”颜离好奇地一面脱下外面的衣裳,一面问。   颜莹“哼”了一声,才道出实情,道:“青儿打进咱家就在哥哥身边服侍,如今也有好几年了,按理儿哥哥应该许她一个好前程才是,怎么反倒将她打发到母亲那边去了,而且还在李嬷嬷手下干事。难道哥哥不知道那李嬷嬷仗着年轻时是你的奶娘,如今在母亲面前也最得脸,越来越狂妄放肆了吗?”   “是又怎样?”颜离也有些不快,冷冷反驳道,“难道因为李嬷嬷有些自大,我就该把青儿一辈子留在身边吗?”   “哥哥!”颜莹急得跺了一下脚,嗔道,“哥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不知道青儿这些年对哥哥的心思吗?哥哥如今这样绝情地把她推出去,也太令人寒心了!”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颜离终于听不下去,拉下脸呵斥道,“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难道是青儿亲口对你说的?要真是那样,那青儿是绝对不能留了,非得打发出去才好!”   “不要,哥哥求你了!”颜莹唬了一跳,忙哀求道,“青儿并未对莹儿说这些,不过是莹儿个人的一些猜测罢了,哥哥若是因为这些就错怪了青儿,那莹儿罪过可就大了!”说完,仍像小时候那般,拉着颜离的袖子来回摇晃,以求饶过。   颜离平日也是最疼这个妹妹,见她如此告饶,也就没了追究下去的心思,忙摆手道:“罢了,既是你自己的猜测,那我就不计较了,只是下不为例,再也不许你胡闹了!”说罢,便挥手让颜莹回去。   颜莹今日本是因为在魏夫人院内看到青儿第一天过去当差便被罚跪,李嬷嬷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不觉气昏了头才跑到这里向颜离兴师问罪,没想到颜离却是这样态度,她一时也没了主意,可一想到青儿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再替她求情道:“哥哥不知道,今儿青儿可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才到母亲院里第一天就罚跪挨骂的,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来求哥哥的,求哥哥看在她服侍了哥哥这些年的情分上,好歹再寻个由头让她回来吧,不然她非得被李嬷嬷折磨死的。”   颜离听了,这才知道颜莹来的真正目的,一时也有些不忍,可又一想到青儿曾在他背后干过的那些过分之事,又觉得可恨,因此思来想去,只得咬牙回绝道:“青儿现在既已服侍母亲,我就没有理由再去插手,只有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还有莹儿你,若是觉得她可怜,可以私下里接济接济她,我这边也吩咐过招儿让她照拂着,我想这样就足够了,省得她闲散惯了再生出什么坏心眼去害人。”   “哥哥说得什么话,难道青儿害过人不成?”颜莹不满地反驳道。   颜离不愿跟她扯得太多,只得摆手制止道:“有也好,没有也罢,一切不用你操心,赶紧回去吧!”   颜莹见颜离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含着眼泪转身去了。   这边颜莹一走,颜离便把招儿唤了进来,问道:“你和青儿在一块当差的时间最长,你可了解她的为人?”   招儿一听,愣了半晌,方支支吾吾道:“这个……虽说我们曾在一起当差,可……可也不怎么说话,要说了解,也谈不上吧!”   颜离皱了皱眉,只得换了另一种直白的问法道:“那你就告诉我,她有没有欺负过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过份的事?”   “这个……”招儿更震惊了,观察着颜离的神情琢磨了半晌,方小心翼翼道,“要说欺负,也不至于,毕竟我们这些丫鬟们在一块,偶尔口角几句也是有的;至于她做过的过份的事,我觉得……倒也没有多少,只是……”   “只是什么?”颜离一听她说话结结巴巴,便知她说话有所隐瞒,故意拉下脸喝道,“招儿,你也知道,在我这院中服侍过的老人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了,你若还跟我隐瞒,那我也不能留你了……”   “公子,不要!”招儿唬得面色发白,忙“扑通”一声跪倒,红着眼圈道,“我说……我就说一件事,就是……就是青儿姐姐替公子挡那一下子伤了腰的事,其实……其实是她提前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让公子能对她上心,所以……所以……”   “好了,不要再说了!”颜离的面上也骤然变色,眼神中的狠戾一闪而过,紧接着挥挥手道,“你退下吧,记得不要把这些话告诉旁人!”说完,迅速起身转至里间,来到窗下的书桌前站定,突然抬手猛地一拳打在桌上,直震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阵稀里哗啦作响。      ☆、第二十三回 戚樱雪勇会中意郎(上)   次日,雨早就停歇,一大早就有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是极难得的一个晴朗日子。颜离用罢早饭,便到魏夫人房内请安。魏夫人早就差人把礼品封好,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道:“早些动身吧,免得让人家等失了礼节。”   颜离想着正好到那边去买些东西,忙一口答应了,命小厮来抬了东西,又回到自个儿院内亲自检验一番确保万无一失后,方骑上马领着松儿柏儿并几个家丁抬着东西浩浩荡荡地直奔望月茶楼而来。   这望月茶楼地处本城最繁华之地,门前人潮如织,煞是热闹。颜离带着人抵达后,小二极度热情地领着直奔二楼订好的包厢而来。   此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之久,故包厢内空无一人。颜离进来后,便安排几人在包厢内喝茶,他自己则带着松儿出了茶楼,沿着一溜铺面慢慢寻磨着,想找一件看得上眼的御冬衣物带给黛玉。可巧的是,才逛了七八间铺子,便突然瞧见在一家成衣铺子里,赫然挂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颜离知道这类衣物在荣国府内定是常见,黛玉出来得匆忙,这类累赘衣物定不会带出来,于是心中一喜,忙忙地推门而入,问那掌柜道:“这件斗篷要多少银子?”   那掌柜的见颜离清秀俊逸,浑身所穿所戴俱是不俗,忙堆起笑脸热情招呼道:“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啊,名贵得很,不是我吹牛,在咱们这城里公子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了!”   颜离一笑,道:“掌柜的说笑了,这斗篷虽然名贵,可也不至于到如此鲜少的地步,不瞒你说,我前儿还在城西看见一件呢,比你这件还要好!”   “不能吧?!”掌柜的面露惊疑之色,自言自语道,“王七那小子明明说只有这么一件的,难道我被那小子骗了?”说到这儿,又猛地惊悟到失言,忙打住陪笑道,“公子,既然之前还看见一件,为什么没买呢?”   颜离不动声色地摇头道:“那是件旧的,我怕来路不明,没敢要。——掌柜的您这件,不会也是旧的吧?”说罢,便示意掌柜的把斗篷摘下来他要查看。   掌柜自信地嘿嘿一笑,命小二把斗篷小心翼翼地取下来递到颜离手中,拍着胸脯保证道:“公子,您就放一万个心吧,这件斗篷可是我派人专程从南方带回来的,无论料子和做工那都是一绝,而且这件斗篷不挑人,无论男女都可穿,且奢华大方,无论谁穿上都高贵得很!”   颜离并不听那人自夸,只管将斗篷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见这件斗篷果然是极好的,摸在手中就非常有质感,一时也是有些爱不释手。但面上,仍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道:“也不过如此,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忙伸出一个手指头,斩钉截铁道:“一口价,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你抢劫呢?”颜离笑着将那斗篷放到柜上,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掌柜的你还不知道吧,如今京城动荡不安,那遭了殃的被抄家时,听说可抄出不少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来,听说有那黑心的人,暗地里偷出几件来,又偷偷加工一番,回头就可明目张胆地摆到铺子里售卖。掌柜的,你知道这些物件要被查出来,该当何罪吗?”   “这……这与我何干?”掌柜的额上不知何时冒出涔涔冷汗,勉强辩解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与我无关,我这里摆的,皆是来历清明的,断不会有那等赃物!”   “呵呵,要是那样,就太好了,我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为的是提醒掌柜的,别让人给陷害了,还在替别人数钱呢!”说完,起身就要走。   “公子留步!”掌柜的忙拦住她,言辞恳切道,“多谢公子提醒,在下无以为报,既然公子喜欢这件斗篷,就请拿去吧,只求公子守口如瓶就好。”   颜离心中一突,英眉一蹙,不自在地转身悄声问:“掌柜的意思是,这件斗篷果然不那么简单吗?”   “不,不是,绝对不是!”掌柜的忙不迭地指天发誓道,“在下敢用性命担保,这件斗篷绝对干净,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一个叫王七的人,是他专程从南方替我带回来的……”   “好,既然是干净的,那我就信你。不过你也是花了大本钱进来的,我岂能白拿?这样吧,掌柜的若是不嫌少,我就留下五十两银子,你好抵个本钱。另外,再给你十两,帮我包几件上好的过冬衣裳,多了的就不要找了!”说完,果然让松儿取了六十两银子出来,放到了桌上。   那掌柜的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命人包了几件女人穿的过冬衣裳,又细细地把那件斗篷包好,方恭恭敬敬地将颜离送了出来。   颜离出了店,又随意逛了几家店面,也给自己及松儿、柏儿、李伯等人添了几件过冬的衣裳,这才领了两人心满意足地回了望月茶楼。   几人才上了二楼,抬头就见之前留下的几个家丁正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口,一见他上来,忙不迭地迎过来,悄声回道:“公子,您可回来了,里面有位姑娘等候您多时了!”   “姑娘?哪来的姑娘?”颜离一愣,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黛玉,一时心中激动,迈步就要往里进。及走到了门口,忽又觉得不对,忙停下步子想到,黛玉一直在风莲庄,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儿要在这里会客,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呢?这样一想,心中原有的一股冲动这才慢慢褪下去,转头问道:“那姑娘姓什么,你可问清楚了?”   那家丁摇头道:“那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我们这等粗野之人,哪好意思去盘问,赶紧溜出来等公子了。”   “废物!”颜离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连个姓氏都不敢问,要你们何用?”说完,也不再和他们罗嗦,只得一推门迈步就进了屋子。      ☆、第二十四回 戚樱雪勇会中意郎(中)   包厢内,一坐一立着两位女子。那坐着的,一看便是位大家小姐,只见她面若三月桃花,浓眉大眼,顾盼神飞,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再看身上,着一袭玫红色衣裙,外罩一件雪白底绣芙蓉花的斗篷,皆是上好的料子制成。头上梳着倭堕髻,斜插一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周围又有零星几支素雅的珠花点缀,看着像是大方得体。而她身旁侍立着的,自然就是她的贴身丫鬟,但也是遍身绫罗,插金戴玉,较之一般普通百姓要奢华得多。   颜离一看两位皆是陌生面孔,又兼之是女子,不便多加打量,忙垂眸礼貌问道:“这位姑娘,是要找在下,还是走错了房间?”   那位坐着的小姐未等答言,那站着的丫鬟却等不及,抢着答道:“颜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您约我家姑娘出来会面的吗?”   “我?……”颜离面色一僵,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反问道,“我连你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约你们见面?再者,今儿我是来这里会见重要客人的,怎么会……”   话刚说到这儿,脑中突然电光一闪,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惊得他瞬间变了颜色,英眉一皱,诧异道:“难道……姑娘姓戚?是京城戚良大人府上的千金?”   那丫鬟嘟了嘟嘴,不满道:“颜公子猜得没错,正是我家姑娘!可颜公子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倒像大吃一惊一般,难道您没料到我家姑娘会来赴约?”   “这……”颜离彻底窘了。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母亲算计了。想来这是母亲提前就计划好的,为的是让自己与这戚樱雪见上一面,她觉得凭着戚樱雪这如花的美貌定能使自己回心转移,从而改变主意答应这门亲事。唉,母亲,您可真是害苦了儿子!   颜离来不及细细思量,只得朝那一直沉默不语只悄悄打量自己的戚樱雪深深一揖,歉意道:“戚姑娘,实在抱歉,在下糊涂了,竟斗胆向姑娘发出邀约,为的是想亲自向姑娘解释明白,没想到姑娘乃豪爽之人,竟然来了……”这个时候,颜离不好把母亲推出来,只得硬着头皮编着谎言。   正不知如何说下去时,那戚樱雪像是看出了他的尴尬一般,落落大方地起身屈膝行了一礼后,才轻启朱唇含羞笑道:“颜公子顾虑得极是,我本也不想来赴约,怕唐突了公子,可又觉得不来怕公子误会其他,只得腆着脸皮来了。——公子不会被我这貌比无盐的相貌吓到了吧?”   “哪里,哪里,戚姑娘乃是天人之姿,只是……颜离相貌粗陋,实在配不上姑娘,所以……”说到这里,颜离也不觉冒了汗,毕竟当着人家姑娘的面直接说这样拒绝的话,委实有些残忍,可他也实在无奈,只想赶紧了结此事,好回去向母亲问个究竟。   那戚樱雪早已得到了魏夫人送去的口信,对颜离的这番拒绝之辞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虽仍有些尴尬,可面上倒也没有多大变化,只垂首怯怯道:“颜公子到底瞧不上我哪里呢?是我太丑,还是没有女子的矜持德行?我愿闻其详,日后也好改进。”   “不,不,都不是!”颜离倒不妨她会这般问,只以为她一个千金小姐家,一听到被人拒绝,羞臊得定是夺门而逃,没想到她倒冷静得很,不但沉着得很,倒还能反问出这般详细的理由,一时也是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连声否认后,硬着头皮撒谎道:“实不瞒戚姑娘,在下从小心性顽劣,到了这把年纪还一心只知游山玩水舞刀弄枪,实在不是姑娘可托终身之人,姑娘还是另谋良配吧!”   “哦?此话当真?”戚樱雪眨了眨眼睛,颇为怀疑地问。   “绝无半句虚言!”颜离满脸认真道。   戚樱雪一笑,道:“如果仅是为此,那我倒觉得颜公子多虑了,因为我自小养在深闺,憋憋屈屈地活了这十几年,早就想到各地游历一番了。既然公子也喜好这个,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做个伴?”   “不,不,绝对不可以!”颜离又抹了一把冷汗,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年纪尚小,不知外面世界的凶险,还是不要玩笑了罢!”说罢,又怕她继续纠缠,忙转换话题问道,“不知姑娘带了几个家人过来,要是人少,我可以让我的家人跟随姑娘回府,把贵府送来的礼还回去,另外家母也备了份薄礼,略表歉意,请姑娘笑纳!”说罢,就要回身喊人进来。   戚樱雪忙拦住他道:“颜公子且慢,我还有一句话要问,如果公子真心回答了,我愿尊重公子的决定!”   “这……好吧,请问!”颜离不得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戚樱雪原本略带些玩笑的表情慢慢收起来,严肃地问:“请问公子,你拒绝我的真正理由,是不是因为心中有了意中人?”   “……”不得不说,颜离真的有些风中凌乱了。想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着实听说过几个奇异女子,可像戚樱雪这般言辞直白坦率得有些吓人的大家闺秀,还真是头一次见。更要命的是,她居然一语直中他的命门,让他躲闪不及。   戚樱雪见颜离一副呆怔模样,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不觉大为失落,情绪也为之一落千丈,不等颜离回答,忙截住他的话道:“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了!既如此,我就不会再为难颜公子,只祝颜公子与那位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罢,冲身旁的丫鬟小梨使了一个眼色,便起身要走。   “戚姑娘,请留步!”颜离回过神来,急忙抢先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再次深深一揖后郑重拜托道,“既然姑娘已明白颜离心思,那颜离也不想再隐瞒,只求姑娘不要将此事泄露出来,颜离在此谢过了!”   “怎么,你既有了意中人,还怕别人知道吗?要你这样瞻前顾后,怎么能给你意中人幸福?”戚樱雪不觉皱眉,言辞犀利地反问道。   颜离一脸尴尬,但也不好跟她细细解释,只得苦笑道:“颜离并非瞻前顾后之人,只是事情特殊,请恕不便告知,只求姑娘守口如瓶吧!”   戚樱雪冷笑道:“你当我是那等闲来无事爱搬弄口舌之人吗,你也太把人看轻了!”说罢,一甩衣袖,领着丫鬟小梨气呼呼地走了。      ☆、第二十五回 戚樱雪勇会中意郎(下)   小梨一出包厢门,便咬牙恨道:“这个颜公子,真是不识好歹,姑娘好容易在老爷跟前讲通了道理,主动托人到颜家提亲,没承想他却不识抬举,更可恶的是,居然还承认心中早有意中人,真是太不把咱们戚家放在眼里了。”   “小梨,闭嘴!”戚樱雪厉声喝制住她,然后朝她使了个眼色,小梨这才注意到,之前她们才进包厢时那几个颜家的下人正一溜排开等在包厢走廊上,想必小梨这通牢骚已经让他们听了个清楚明白。   果不其然,那几个颜家下人,果然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观望,还互相交换眼神,神色复杂。戚樱雪甚觉尴尬,小梨虽心内也觉有些理亏,可面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而且在同几人擦肩而过时,故意昂起头,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那几位颜家下人俱敛了神色等两人走下楼后,方松了一口气。柏儿首先气不过,朝地上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什么东西,一个女人家上赶着往我家公子身上贴也就罢了,这会子被我家公子拒绝,还在这里说三道四,也不嫌寒碜!”   松儿比柏儿大了一岁,性子更沉稳,此时听柏儿说得不像话,忙喝住他道:“嚼什么舌头呢,跟个娘们似的,还不赶紧闭嘴,不然让公子听见了,非得拔了你的舌头!”柏儿听了,方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下去。   那几个抬东西的家人中,有一个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听清了吗,方才那小丫头说咱家公子承认了心中早有意中人,这是真是假?”   另一个则道:“依我看,八成是真的,不然咱家公子不会等到二十几岁了还不娶亲。只是不知道他中意的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真真令人好奇!”   旁边一个则啧嘴笑道:“不管是哪家的千金,总之肯定是位绝色美貌的小姐,至少要比今儿这位小姐强,不然公子也不会瞧不上她……”   几人三言两语聊得痛快,松儿不觉皱紧了眉头,叮嘱道:“几位哥哥,还是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子的私事吧!公子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他最讨厌别人在背后嚼这类舌根,将来要是闹起来,有你们好受的!”   那几个忙赔笑央求道:“好松儿,你是公子身边的得力人,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兄弟什么事儿都没有!”说罢,纷纷冲松儿示好,松儿也就不好再言语。   一时包厢里颜离扬声唤他们进去,他们便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等着差遣。此时的颜离已然整理好思绪,问道:“那戚家的小姐可曾让人把东西都抬走了?”   松儿道:“他们之前送的东西抬走了,只是咱家备下的东西没有拿。”   “没拿就没拿吧,也没什么关系!”颜离说完便起身,吩咐几人道,“今日之事,辛苦几位了,回去后每人到松儿那儿领一两银子,另外再让店家送一桌好酒好菜来,咱们主仆今儿好好喝一场,算是犒劳你们的。”说罢,便命松儿去点菜。   一时酒菜上来,主仆几人饱餐了一顿后,皆心满意足地回来了。对于颜离来说,虽说无意中泄露了心思,但总归是把戚樱雪打发了,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心中也是颇为轻松。及等回了宅内,只将此事隐去,便来找魏夫人回话。   此时魏夫人正约了几位邻家的太太摸牌,一见他进来,忙止住牌局,众人撤走,魏夫人才不动声色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颜离的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淡淡道:“很顺利,此事就此完结,母亲可以放心了。”   “哦?怎么个完结法?”魏夫人面上一惊,忙问。   颜离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道:“正如母亲所料,戚家很准时地来人把东西抬走了,我也已同她们表明立场,她们表示理解,说从此不会再提此事。”   “这……”魏夫人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忙用帕子擦了,又悄悄打量了一番颜离的神色,见他面上波澜不兴,倒像没见过这戚樱雪本人似的,虽心中狐疑,也不好再多追问什么,只得点头道:“既已办妥,那我就放心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晚上就不用过来了。”   颜离忙起身答应着,又趁机辞行道:“母亲先前招儿子回来时,说是身子不爽利,如今母亲已大好,儿子就放心了,如果家中无其他事,儿子明儿一早就想回去,母亲没什么怨言吧?”   “怎么,你才回来这几天就又急着走?”魏夫人听了,不觉烦燥,摞下脸子教训道,“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收敛些性子在家多呆些日子了,不为别的,就为我这老婆子一把岁数了,你也该回来替我分担些担子。再者,你妹子也到了该出嫁的岁数,你也要上心替他寻一门好亲事才成,不要整天在外面闲逛,惹事生非!”   “是,母亲教训得是!”颜离忙恭敬答应着,随后又解释道,“其实儿子早就有这个心思,只是此次回来得匆忙,外面还有许多事未来得及办妥,须得回去一趟,待这些事情办妥之后,儿子一定常回来看您,也定会记得妹子的事情,母亲就放心吧!”魏夫人听了,也不好再说他,只得挥手让他去了。   颜离才走,魏夫人便命人将今儿那几个抬东西的家人叫进来一一问话,及问到最后时,不觉大吃一惊,“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朝外喝道:“来人,把青儿给我叫进来!”   彼时,青儿正在后院打扫落叶,猛地听到夫人传她,忙不迭地一溜小跑进来,心惊胆颤地进了屋,给魏夫人行了礼后,垂首立在一旁听候问话。   魏夫人一看见青儿,便铁青了脸,不由分说下来就亲自扇了她一个耳刮子,嘴里骂道:“好个小娼妇,在外面悠闲了几年,居然敢撒谎了!”   青儿冷不防被打了一个趔趄,慌忙稳住身形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太太,青儿愚钝,不知太太所指何事,求太太明示!”   魏夫人听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忙冲两边喝道:“这个贱蹄子还在这里明知故问,可恶得很,再给我掌嘴,打到她说为止!”   一声令下,早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冲上来,噼啪就是一顿嘴巴子,直把青儿打得口鼻出血惨不忍睹。青儿仍是一头雾水,不觉哭着求饶道:“太太,青儿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让太太如此生气,求太太明示啊!”说罢,磕头不止。   魏夫人见她都到如此地步了仍旧不开窍,也渐渐有了丝狐疑,只得厉声问道:“你还在我面前装蒜!我且问你,你才来的那天,我问你离儿在外面是否有了女人,你曾用性命担保他没有,可今儿却有人说离儿亲口对人说已有了意中人,这件事你会不知?”   “我……”青儿一听,顿觉脑子嗡的一声,暗想不好,公子口中所说的那意中人,定是那林黛玉,如果真是她,那自己这番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样一想,不觉后悔当时只顾照顾颜离的感受,没有把实情说出来,如今反倒酿成了大患祸,如今只能卖主求自保。心中打定了主意后,便将心一横,冲魏夫人磕头回道:“回太太,青儿当时并没有说谎,因为公子所说的意中人,青儿真的不知是谁。只是有一件事,青儿因受了公子再三的嘱咐不让说出去,所以也没敢对太太说,如今太太提到这事,少不得说了,只求太太开恩!”说罢,便将颜离将黛玉主仆接进院内养着的事一一说了个清楚明白。   魏夫人听了,早就又惊又疑,忙问:“你说的可属实?”   青儿忙指天发誓道:“青儿所言句句属实,只是一点,公子之前曾亲口对青儿说过,说那林姑娘只是他一个故人的妹子,并非他的意中人,所以青儿也不敢妄加揣测,请太太明查!”   魏夫人听了,一脸沉思状,半天方挥手道:“你出去吧,但愿你所说句句是真,否则要是让我查出有半句谎言,有你好受!”说罢,又命一旁侍立的李嬷嬷道,“你去查查,看家里哪个小厮该配人了,无论好坏,将青儿配给他罢,省得在我眼前晃得闹心。”李嬷嬷听了,忙一口答应了,将如遭雷击的青儿不由分说拖出了屋子。      ☆、第二十六回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打发走又哭又闹的青儿后,李嬷嬷又返回到魏夫人房内,悄声问:“太太,要不要把哥儿叫来问问清楚?”   魏夫人急忙摆手道:“不可!离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他不想说的事,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所以,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我自有主张。”随后又嘱咐道,“你现在去嘱咐一下今儿知情的这几个人,若是有人敢泄露半个字给离儿,我就让他们滚出颜宅。”   李嬷嬷急忙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去了。魏夫人则继续端坐在椅子上垂眸沉思,半晌后,才冷笑自语道:“离儿,休怪母亲狠心,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说完,摇头重重叹息一声后,起身歇息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颜离早早用罢早饭,便到魏夫人屋内辞行。魏夫人这次倒没有强留他,只淡淡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便摆手让他去了。   颜离像得了赦免的圣旨一般,兴冲冲回到自个儿院内。此时,松儿和柏儿已经替颜离将行李打点完毕,一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问:“太太可应允了?”   颜离点头笑道:“应允了,咱们赶紧上路吧!”   柏儿急忙跪下央求道:“公子,您回回出去都带着松儿,把我留在家里。柏儿也愿随公子出去见识见识,求公子成全!”   颜离笑道:“我何时回回出去都带松儿了?不过是这次回去事情多,让松儿去给我下苦力去,如此你也愿跟着?”   柏儿忙道:“愿意!不要说下苦力,就是下刀山火海,柏儿也心甘情愿!”   颜离无奈,只得道:“罢了,你既愿去受苦,我就成全你吧。只有一样,你不得喊苦喊累,不然我非打你个腿折胳膊折!”   柏儿忙拍着胸脯打下了保证,颜离也就不和他纠缠,命他又牵了一匹马来,主仆三人将行李放到马上,这才上马准备出发。   正在这时,忽见一个小丫鬟飞跑过来,不由分说拦住颜离的马,气喘吁吁地央求道:“公子,二姑娘正朝这边赶来,说是有要事要见公子,务必请公子略等一等。”   颜离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什么事这么要紧?”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二姑娘来了,公子一问便知!”说罢,忙起身闪到一边。颜离无奈,只得又从马上下来,不耐烦地等着颜莹的到来。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颜莹便气喘吁吁地跑来。颜离一看她跑得钗环松懈,不觉沉下脸喝道:“什么要紧的事值得你跑成这个样子,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颜莹正急得火烧火燎,哪里顾得上体统,忙三两步跑到颜离跟前,一把拉了颜离的胳膊哀求道:“哥哥,快……快去到母亲跟前求情,她老人家要把青儿给……给……给配人了!”   “什么?”颜离也吃了一惊,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颜莹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今儿一大早听丫头们议论,说是青儿昨儿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打得满脸是血,这会子正关在柴房里等着配人呢!”   颜离更是吃惊不小,又细细问了几句,见颜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得将马僵递给松儿道:“你们先去门房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等颜莹,只管自己迈开长腿一阵风似地直奔魏夫人的院子而来。   此时,魏夫人正在听李嬷嬷的汇报。李嬷嬷道:“太太昨儿吩咐下来,要给青儿配个小厮,我才派人摸了底,见宅子里已有三个小厮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不知太太觉得将青儿配给哪个合适?”说完,把那三名小厮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魏夫人皱眉道:“青儿那丫头虽说有些不安分,可模样儿倒还不错,不如就配给赵嬷嬷的儿子福儿吧,怎么着赵嬷嬷也是我娘家带过来的,许她一个像样的儿媳妇面上也有关。”   李嬷嬷忙答应一声,就退出去要找赵嬷嬷恭喜。谁知才出了房门,一抬头却见颜离一脸焦急的进来,忙站住脚,笑道:“哥儿还没走呢,我还以为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呢!”   颜离勉强笑笑道:“才要走呢,忽地想起还有件事没办,特地来请太太的示下。”说罢,不再和李嬷嬷磨叽,迈步进了魏夫人的屋内。   魏夫人见他突然回来倒不觉得惊讶,只淡淡问道:“还有什么事?”   颜离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听见母亲要把青儿配人,可有此事?”   魏夫人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是,怎么,你不舍得?”   颜离面上一窘,忙道:“我有什么不舍得的?不过是消息突然,前来问一声。再者,青儿也服侍了我这些年,怎么着也有些主仆之情,冷不丁听见这事,确实有些惊讶。”说罢,略顿一顿,才问:“青儿到底犯了什么错,让母亲如此急着将她配人呢?”   魏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消息倒灵通得很!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瞒着你了,那青儿打小就不是个安分孩子,听说没跟你出宅时就跟赵嬷嬷的儿子福儿相好,如今她又回来了,两人自然又粘在一起了,赵嬷嬷怕出事,特地来求我将青儿配给他儿子,我想着他们两个既是你情我愿,这也是件成人之美的好事,就应了。”   “这……不太可能吧?”颜离心中大为疑惑,想着青儿之前只一味地讨好自己,从未听说过她和福儿相好,这应该是母亲对他的搪塞之语吧?   魏夫人听他不信,也来了气,沉下脸喝道:“孽障!你的意思是我会为了一个丫头对你撒谎?哼,她也配!”   颜离忙道:“儿子错了,可从没敢怀疑母亲。既然这是她们你情我愿的事,母亲这样做也是成全她们,我替青儿谢过了。如此,我就去了,母亲保重!”说罢,快速转身出去了。   颜离出得门来,随便找了一个丫鬟让她去唤青儿。那丫鬟道:“青儿姐姐被关进了柴房里,这会子谁都不让见呢。”   颜离这才想起这档子事,一时也不好再回去求魏夫人放她出来,只得把身上仅有的一块十两的银子递到那丫鬟的手上,道:“等青儿出来后,你把这块银子交给她,就说我给的,让她成家时添置几件嫁妆吧。我还有事,就不等她,她要再有事,让她去风莲庄找我。”说完,转身去了。      ☆、第二十七回 秋意浓郁离人归来(上)   风莲庄内,黛玉正坐在门前晒太阳,顺便看着两个新来的丫鬟灵儿和慧儿洒扫院子。才看了一会子,紫鹃便打前院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厚厚的包袱,笑道:“姑娘,咱们托李伯买的过冬衣裳和料子已经买来了,李伯让我拿给姑娘看看中意吗,要是不中意,他再去换一批。”   黛玉忙起身道:“托人家办的事,哪能那么挑剔?赶紧拿进来吧!”说罢,率先进了屋。紫娟也跟进来,将那两个包袱放到桌上,先打开了一包大的一看,笑道:“哎哟,这李伯虽是个爷们家,可挑衣裳的眼光还真不错呢,你瞧瞧这料子,这色泽,都是既鲜亮,又不俗气的,正合姑娘的心意。”   黛玉也忙凑过来细瞧,半晌方笑道:“果然不错,虽说做工粗糙了些,可样子都不错。这样吧,你挑两件留下,剩下的,分给灵儿和慧儿吧。”   紫鹃点头,挑了几样淡粉和葱绿的袄裙拿出来,又将包袱重新包好,打开了另一个包袱。   这一个包袱里,盛的是几匹上好的冬衣料子,及两件大毛的斗篷。紫鹃笑道:“这些都是给姑娘的,这几匹料子咱们自己动手做几件冬衣,这两件斗篷留着出门时穿。”   黛玉摇头怅然道:“咱们如今身份尴尬,哪还有什么机会出门子呢?”   紫鹃也不觉心酸,忙安慰道:“总有机会的,至少咱们能出了这院子,在庄子周围转转散散心吧。其实咱们来时也看见过了,这院子旁边就是荷塘,虽说这个季节荷花败了,荷叶也都枯得差不多了,可总算是处景致,咱们等哪天天气晴好时,去逛逛去?”   黛玉这才转忧为笑道:“这个主意不错,我正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呢,但愿不让咱们失望。”   紫鹃见她情绪好转,才将灵儿和慧儿叫进来,把几件冬衣分给了她们。灵儿和慧儿正愁这天一日冷比一日,怕冬天来了要挨冻呢,没想到黛玉如此思虑周全,提前给她们置下了冬衣,一时感激怜涕,再三谢过后,笑嘻嘻地捧着衣裳去了。   紫鹃将衣裳收拾妥当后,便携了黛玉到前院找李婶闲聊。才绕到前院,见颜离门前那株石榴树已是枯黄一片,秋风一扫,落叶纷纷,不觉叹道:“真是秋意浓郁啊,想不让人伤感都难!”   李婶儿正在厨房里备午饭,听见黛玉的声音便走出屋子,笑道:“林姑娘是不是又想家了?唉,可别这么着,要是我家公子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这些人伺候不周呢!”   黛玉忙笑道:“李婶子说笑了,我们在这里吃喝不愁,又不用干活,还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呢,我们羞愧还来不及呢!”   李婶儿笑道:“瞧姑娘说得,姑娘既是我们公子朋友的妹子,在公子家里自然就跟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快别这么客套了!”说罢,就要引黛玉到东厢里去喝茶。   黛玉忙笑道:“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过来逛逛,婶子不用管我,只管忙你的。”   李婶儿听了,只得随她,自己又进了厨房忙活。一时黛玉扶了紫鹃在院里逛了逛,又赏了一回颜离屋前窗台上的几盆菊花,才转至厨房,问道:“我前几日托李婶子帮我打听的厨娘,可有消息了没有?”   李婶儿一边择菜,一边道:“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可她这几日回了娘家,我还没问她的意思,等过几日她回来了,我再去问问。”   黛玉道:“不急,我不过随口一问,既是有了人选,就尽快定了吧,工钱好说,大不了多付几个钱,只要她的饭菜烧得可口。”   李婶儿笑道:“那个崔嫂子烧菜的手艺在咱庄上是出了名的好,就是嫁的汉子不咋地,是个酒鬼,整日家不是吃酒就是闹事,把好好的一个家糟蹋得不像样子。依我看,崔嫂子巴不得有这样来钱的门路呢,好攒几个钱给她儿子娶房媳妇。唉,女人呢,嫁人可得擦亮眼,不然一辈子没个出头之日。”   黛玉听了,默了半晌,方道:“既是这么着,那就定了她吧,工钱多给几个就是了。”李婶儿忙答应着,说等那人一回来就去说,保准一说就成。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紫鹃忽然在旁边问:“李婶子,咱们院前的荷塘上,可有船没有?”   李婶儿笑道:“有啊!我家公子才买下这院时特意叫人打了一艘,就停在湖边上呢。怎么,姑娘想去湖上玩玩?”   紫鹃笑道:“可不是嘛,整日在家呆着,都快发霉了,想出去散散心!当然,人多的地方是不敢去的,要是湖上清净,我就想带姑娘一块去看看。”   李婶儿笑道:“是该出去逛逛了,不然总在屋里闷着,会闷出病的。正好咱家又有船,不如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看吧!”说着,果然摘了围裙,就要领黛玉等人出门。   紫鹃听了欣喜得很,黛玉倒有些犹豫,道:“咱们又不会划船,去了怎么玩?”   李婶儿道:“不用你们划船,有我呢!你们只管在舱里玩就是了。那湖中心有个亭子,站在里边看这荷塘,才最有感觉呢!”说罢,便催着两人跟她出来。   紫鹃怕湖上风大,忙跑回去给黛玉拿了一件披风披在肩上系好,方扶着黛玉笑盈盈地跟着李婶儿出了门。   黛玉两人被颜离带回来的那天夜里,虽说有月光,可毕竟看不大真切,此时一出院门,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下,顿觉视野豁然开朗,原来院门前除一条小路可通向村内村外,眼前竟是一汪望不到边的碧澄澄的荷塘。   黛玉不觉长吸一口气,满眼无限神往地感叹道:“怪不得在院内就觉得空气清新,原来这荷塘就在家门前,想来到了夏日这塘中的荷花都开了,定是十里荷香呢!”   李婶儿笑道:“可不是嘛,我家公子当初买下这院子时,相中的就是这无边无际的荷塘,说是既赏心悦目,又沁人心脾,是个神仙所在呢!”说着话,便将黛玉引至院墙另一侧,果然见塘边柳树上拴着一只带篷的小船。      ☆、第二十八回 秋意浓郁离人归来(中)   李婶儿将黛玉和紫鹃扶到船上,才解了缆绳,轻轻划动双桨,慢慢朝塘中心的亭子驶去。   此时已是晚秋时节,塘中的荷叶已枯了大半,皆低垂下头,有的甚至枯得看不出本来样子,从叶根处折断,淹没在寒凉的秋水中,看着令人唏嘘。黛玉一路静静地坐在舱内,双眼只盯着一个个枯荷过去,不觉想起那一年,贾母带人游园,她们那帮姐妹们曾也坐船驶在湖中,当时湖上也有枯荷,宝玉曾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自己听了,不过随口说了句:“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忙改了主意,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   这才不过几年的光景,竟是恍如隔世了,只是那几句话清晰得恍如昨日般在耳边回荡,震得她几乎要失神了。   正在恍惚间,忽听李婶儿笑道:“林姑娘,紫鹃,你们快看,这儿还有一个熟透了的莲蓬呢!”说罢,忙稳住船身,指给黛玉和紫鹃看。   黛玉猛地回神,忙和紫鹃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果然,一枝熟得通体发黑的莲蓬挺立在枯荷败叶之中,迎着瑟瑟秋风依旧昂头坚挺。黛玉不觉看得痴了,心想,这小小的莲蓬本是何等脆弱的东西,可在这寒塘中,被秋风整日肆虐,也依然挺立,想自己虽现在身世飘零不知所归,可终究有遮风蔽雨之所在,还有一大家子人好饭好菜伺候着,时不时地嘘寒问暖,同那小莲蓬比起来,是何等的幸运与幸福,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伤感悲戚呢?   正自扪心自问间,忽见李婶儿已伸出一支手迅速抓在手里,将其折了下来,放到船舱中。黛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要终究没说出口,李婶儿便笑着解释道:“虽说今年采的莲子还多,但都不如这个熟得透透的,我带回去给姑娘熬莲子粥喝,定是一准地好营养好味道。”   黛玉无奈,只得笑道:“多谢李婶子费心!”便将眼神投向别处。   可巧,远处一枝荷梗上,摇摇站了一支蓝色水鸟,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警惕地盯着黛玉这只船。黛玉刚要张口呼喊紫鹃快看,那只水鸟便立刻受惊似地振翅而逃。黛玉看着,不觉失笑,自语道:“好个灵气的小东西,且放了你吧!”   紫鹃和李婶儿忙问是什么,黛玉便道:“才看见一只蓝色水鸟在那边停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飞远了。”   李婶儿笑道:“那些东西这塘里有的是,姑娘要是喜欢,回头我让我家老头子给你们捉几只养着玩。”   黛玉忙摆手道:“罢了,我不过是喜欢它们的灵气劲儿,若真把它们圈在笼子里,怕活不长呢,还是饶了它们吧。”   李婶儿叹道:“姑娘说得也是,且饶了它们吧,反正咱们以后常来玩,也常能碰到它们,也倒添了几分趣味。”黛玉点点头,表示同意。   船又慢慢往前走了一程,果然靠近了塘中心的亭子。紫鹃率先下了船,又扶着黛玉下了船,才要去扶李婶儿时,李婶儿却身姿矫健地自个儿跳了上去,嘴里笑道:“别瞧我年纪大了,可身子骨还结实得很呢,不用扶的。”紫鹃和黛玉都笑了,几人便前后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了。   此时已到正午时分,秋阳斜照入亭,在这寒冽的湖中心倒让觉得有几分难得的温暖。李婶儿看看正中的太阳,笑道:“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最喜欢什么时候来这亭子里吗?”   黛玉和紫鹃皆摇摇头。李婶儿又笑道:“是日落时分!我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日落时分划船到这亭子里坐坐,看着落日发呆,至日头落尽,天完全黑下来,才划船返回。你们说,我家公子是不是有几分痴啊,这落日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圆滚滚的红球球掉进树窝窝里去吗?”   “扑哧”一声,黛玉和紫鹃不约而同失笑出声。紫鹃笑道:“李婶子,你不知道,我家姑娘以前也爱盯着落日发呆呢,这一点,倒和颜公子很像!”   “哦?这可真巧了,日后公子再来看落日时,我一定让他带姑娘一起来做个伴,如何?”李婶儿笑道。   黛玉早飞红了脸,嗔怪地瞪了紫鹃一眼,解释道:“婶子别听紫鹃胡说,我不过偶尔看着那落日好看多看几眼罢了,什么时候盯着那日头发呆了?”   紫鹃忙一脸无辜道:“没有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唉,你瞧瞧我的脑子!”说完,冲李婶儿偷偷使眼色。李婶儿会意,故作大悟状,随后又掩嘴偷笑。   黛玉越发羞红了脸,一时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尴尬之际,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疾响,不过眨眼的功夫,三匹快马已然来至了院门前。   黛玉三人忙向马上张望,见为首一匹马上端坐的正是几日不见的颜离,后面两匹马上则坐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下人,其中一个紫鹃也见过,是松儿,另一个则是个陌生面孔。李婶儿见了,先拍手笑道:“可巧了,才说到公子,他竟回来了。”说罢,便在亭上挥袖冲颜离等人打手势。   因湖上枯叶萎败,亭子离岸边又不远,加上李嫂这一声喊,颜离也很快发现了亭中的三人,忙翻身下马,高声笑道:“湖上风大,你们赶紧回来吧,小心着了凉。”   李婶儿听了,忙招呼黛玉和紫鹃重新上了船,慢慢地划回了岸边。紫鹃仍是第一个上船,没等她回头去扶黛玉,却见颜离已不由自主地走过来,冲船中的黛玉伸出了手。黛玉一愣,抬头见岸上几人皆一脸惊讶又接着一脸了然的表情,顿觉尴尬,忙低了头,双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背后,冲颜离身后的紫鹃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上去?!”   紫鹃这才惊悟,忙不迭地走到颜离跟前,笑道:“颜公子,还是我来扶姑娘吧!”说罢,冲黛玉伸出了手,黛玉忙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上了船,这才面颊绯红地扫了颜离一眼,柔声道:“公子一路劳乏,快请进屋歇着吧!”说完,忙扶了紫鹃,一溜小跑回了院子,直接溜回了后院。      ☆、第二十九回 秋意浓郁离人归来(下)   前院,颜离将松儿和柏儿安排在青儿原来住的西厢房后,便将一个包袱交给李婶儿道:“你把这个交给林姑娘,就说是我在街上偶然看到买下的,到落雪时穿最好。”李婶儿忙答应着,拎了包袱直接来到后院。   后院中,黛玉也才用了午饭,这会子正心神不宁,想着自己方才如此慢待了颜离,他会不会生气?或者,自己应该主动到前院问候一声,毕竟他走时说家中有事,不知事情办得如何了。   正自思量着,李婶儿已迈步进了屋。紫鹃忙笑着迎过去,一见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就知必是颜离买给黛玉的,忙笑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李婶儿笑道:“才刚公子给的,让我给林姑娘送过来,说是偶然在街上看到的,落雪时穿最好,想来应该是斗篷之类的衣裳吧!”说着,便将包袱递给了紫鹃。   紫鹃忙接过来,用眼神请示黛玉。黛玉又窘又臊,一时也有些为难,想着隔三岔五地收他送的东西,不但自己过意不去,恐怕李婶儿等下人也会取笑自己,因此左右一思量,便有心拒绝。   谁知李婶儿看黛玉犹豫,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忙劝道:“姑娘,这是公子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要是不收,公子又该难受了!”   “可是,李婶儿,我总这样也不像个样子,不说别人怎么看,就是我自己都觉得没脸!”黛玉为难道。   李婶儿笑道:“姑娘想多了。且不说姑娘如今正在失意中,我家公子接济你一星半点也是应该,何况姑娘还是公子朋友的妹子呢,送几样东西更在情理之中了,要是不送,反而失了礼呢,姑娘快收下吧!”   黛玉一愣,忙抬头问:“谁说我是公子朋友的妹子?是颜公子自己说的吗?”   “是呀!难道姑娘不是吗?”李婶儿也一脸惊异。   黛玉脸色微变,随即又凄然一笑,道:“是,当然是!我……我以为颜公子没对你们说过呢,如此,我就收下了!”说完,便命紫鹃将包袱打开查看。   紫鹃忙解开包袱,一抹猩红衣角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这样大红猩猩毡的料子,紫鹃和黛玉最熟悉不过,当下就是一愣,黛玉倒还罢了,紫鹃尤其激动地一把拿出来,抖开一看,见果然是一件做工精细的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忙对黛玉道:“姑娘,颜公子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黛玉也颇为吃惊,因为她知道这样东西价值不菲,平常百姓是买不起的,而且寻常铺子里也很难买到,一时更是百感交集,只得对李婶儿道:“麻烦转告颜公子,实在让他费心了,请代我谢过吧!”说着,便命紫鹃拿了一块银子,执意要塞给李婶儿,道:“我知道这件猩猩毡的斗篷肯定费了颜公子不少心思和银子,可要给他银子,想他定是不肯收的,所以只得给婶子一点儿小钱,就当请婶子喝茶了,婶子要是不收,就是嫌弃我们了!”说完,又死活塞给了她。李婶儿无奈,只得收了。   李婶儿走后,黛玉又拿过那件斗篷细细瞧了,方叹道:“在荣国府时,这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家里几位姑娘人手一件,落雪时全都穿出来,好看得紧。如今咱们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要说有这样的衣裳了,能有件普通御寒的衣裳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真是没想到的,也着实能看到颜公子费心了!”说罢,便细细抚着那斗篷上的羽毛出神。   紫鹃知道黛玉的心思,虽说嘴上面上都对颜离不冷不热的,可心里的感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女儿家的矜持,以及宝玉留给她的伤痛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彻底放开的,所以,她倒理解黛玉此时的矛盾与纠结,也不好再往深里劝,只拣无关紧要的话安慰了才句,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颜公子已经送了姑娘不好少东西,依我的意思,姑娘也该回一件像样的东西才好,免得理亏。”   黛玉想了想,道:“这样不妥,免得落人把柄,不如等咱们自己的房子修葺好后,搬离了他家,再慢慢一样样还他人情吧!”紫鹃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按下了这个念头。   颜离这次回来,本就急着要给黛玉修葺房子,毕竟天气一天冷比一天,总要赶在年底前让黛玉住进新家才好。如此打定主意后,颜离第二日便吩咐松儿和柏儿同他一起找了专门修葺房子的工匠,将里里外外整修一新,按他本来的意思,本想在两院之间凿一个门出来,又怕黛玉多心,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便是各走各门,成为前后相接的两邻居了。   这一通忙碌,就是十几天过去了。待到建筑上修葺完毕后,颜离才亲自到黛玉处,同她商议院中布局,及屋里屋外应添置的各样物件,黛玉细细思索一番后,列了长长一个单子,颜离便命松儿和柏儿一一买来后,亲自监督着一样样地完善起来。   及等一切皆竣工后,已是一月之后了。这天,颜离命人将黛玉请至她自个儿的新家,指着一片簇新的房屋,道:“这就是你未来的家了,你自己真正的家,你觉得如何?”   黛玉其实隔三岔五也来查看一番。此时见皆已完工,不觉激动道:“真是多谢颜公子,我非常满意!既然已全部竣工,就请颜公子尽快列一个开销单子出来,黛玉好多退少补。”   颜离道:“不急,我最近有桩急事要出去一趟,须得走上十天半月左右,等我回来后,一准来给姑娘要钱!”   黛玉一听说他又要走,心中不免失落,又有几分忐忑,问:“可是你家中又有事情吗?”   颜离摇头道:“不,是一个故友才给我捎来书信,说最近疾病缠身,久治不愈,他知我略懂医术,想请我过去看看,万一歪打正着有一副良方,也可救他一救。”   黛玉听见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忙道:“如此公子就请速速前去吧,一路上小心,若有事,可差人前来送信,我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颜离郑重点头,又告诉了她已择好的搬家日子,便急匆匆去了。      ☆、第三十回 自立门户万象更新(上)   颜离给黛玉择好的搬家吉日就在他离去的第三日,黛玉因来时行李简单,不过几包细软,如今又添了些衣物,也不过几大包东西,早早地命紫鹃提前打点好,只等搬家这一日几个人拎过去就成了。   吉日一眨眼便到了。这一天,李婶儿一大早便做了丰盛的早餐,亲自给黛玉端到了屋里,抹着眼泪道:“姑娘这一走,虽说隔着不远,可到底是自立门户了,以后姑娘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免得打了饥荒,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或者亲自问我家公子都可。”   黛玉忙起身答应了,红着眼圈道:“李婶子,我和紫鹃自打来到这个家,就承蒙您和李伯多加照拂,黛玉实在感激不尽!往后虽说咱们不在一个院里住了,可前后邻居离得近,婶子得了空要常过去走走,咱们说说话,我也好时常请教些过日子的窍门。”   李婶儿忙笑着答应了,黛玉这才依依不舍地吩咐动身。此时李伯早已等在一旁好久,听到吩咐,忙将两个包袱系在一起往肩上一搭,首先迈出了屋门。后面的紫鹃、灵儿、慧儿,也忙拎着包袱跟了出去。黛玉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走在最后,及等双脚迈出了这屋子时,仍是不觉回头,又细细打量了这屋里的陈设一番,这才转身,牙一咬,头一低,跟着众人快步出了院子。   后面,黛玉的新宅内,灵儿和慧儿早已将里面打扫干净,屋内的陈设布局皆是按黛玉的意思重新布置,最醒目的便是窗前一张金丝楠木书桌,桌上摆了一个雕花笔筒,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书桌旁一张小几上供着一盆墨兰。黛玉的床则离书桌不远,床顶吊着天青色的帐子,床上铺着梅子青底绣梅花的锦被。所有这些,皆是黛玉所列单子,颜离亲自一一挑选的,自然皆是上等品。   黛玉来至屋内,见满室布局既清雅又温馨,不觉心中流过一股暖流,紧紧合上双眼沉淀了一下情绪,方缓缓迈步进来,坐到了榻上。   紫鹃是早已见过这些的了,此时见黛玉激动,忙悄声说道:“我听颜公子的小厮松儿说,颜公子为了给姑娘挑这些东西,前前后后往京城里跑了不下五六趟,也着实辛苦他了。”   黛玉听了,默然半晌后方道:“知道了,咱们欠他的我都一一记在心里呢,日后自然有报答的时候!”   紫鹃忙答应着,给黛玉倒了一杯茶,方领着灵儿和慧儿到她们住的西厢房收拾去了。   黛玉知她们还有许多事做,索性不去打扰,来至书案旁,翻开一本书来闲看。正看得入神之际,忽听角门一响,知是有人来了。西厢房中的紫鹃忙迎出去,又同来人叽咕了一阵,方领至黛玉屋前回道:“姑娘,咱们请的厨娘崔嫂子来了。”   黛玉忙起身让进来。崔嫂子进来先给黛玉请了安,方感激道:“承蒙姑娘不嫌弃,竟雇了我这糟婆子烧菜,每月还开二两工钱,我们全家都感激零涕,说姑娘是世上难得的好人呢,日后定会长命百岁!”   黛玉听了笑道:“这是因为嫂子你菜烧得好,我才给你这些钱,你不要多想,只要日后认真干活就好,要是偷懒耍滑,我可是要扣工钱的。”   崔嫂子忙指天发誓道:“姑娘放心,我就是把自个儿的肉割下来给姑娘炖汤喝,也要让姑娘满意。”   黛玉听了,不觉反胃,又知她乡下人实在,是无心之语,忙摆手制止了她,笑着让紫鹃把她带到厨房里安排活计去了。   一时外面更为热闹,又因全是女人,倒也放松得很,兼之灵儿和慧儿还是一团孩子心性,见搬了新家不免高兴过头,嘻嘻哈哈地打闹到一处,唬得紫鹃忙出来喝止,因为她知道黛玉一向喜静,怕她恼了。   谁知黛玉经了这些事,又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心性却大有改变。此时听到紫鹃在外面呵斥两人,忙走出来制止紫鹃道:“她们还是小孩子,爱玩爱闹的,由她们去罢,咱们院里往后也要时常多闻些笑声才好。当然,我若是午睡了,就不许再闹了,要是扰了我的好梦,可是要打板子的。”说着,故意拉下脸,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灵和儿慧儿忙不迭地收起玩笑,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灰溜溜地去干活了。紫鹃见众人去了,才走到黛玉身旁,笑道:“姑娘,你如今的性子真是变了不少,我都开始怀疑你还是不是原来那个终日以泪洗面的姑娘呢?”   黛玉瞪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这小蹄子,是在变着法儿的数落我以前性子不好是吗?我看你真是越来越胆肥了,我将来定要给你找个厉害女婿治治你!”   紫鹃听了,吓得吐吐舌头,惊叹道:“哎哟,姑娘好狠的心,竟不如当初那个以泪洗面的姑娘善良呢,我竟是把姑娘想错了!”   “你这小蹄子,越发拿我取笑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果然就要去抓紫鹃,紫鹃吓得提着裙子就跑进西厢房,黛玉不便当着两个丫头的面同紫鹃打闹,只得饶了她这遭,回去继续看书了。   紫鹃等人又笑闹了一番,很快收拾完行李,至午饭时,新雇的厨娘崔嫂子也不负重望,给黛玉端了四菜一汤过来。黛玉正看书乏了,打老远就闻见了饭菜香,不觉隔窗观望,见是崔嫂子端来了饭菜,忙笑着让紫鹃迎出去接过来,等崔嫂子进了屋,方笑道:“嫂子辛苦了,这饭菜定是不错的,打老远就闻着香味了。”   崔嫂子笑道:“姑娘别光闻味,且尝尝口味如何?”   黛玉答应着,便走过来一瞧,见是一盘清蒸茄条,一盘黄瓜拌银芽,一盘软炸鸡柳,一盘醋溜白菜,外加一大碗银耳莲子汤。   黛玉看罢,叹道:“嫂子果然好手艺,一看就好吃。”说罢,忍不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茄子,只觉入口软腻香滑,十分可口,越发叹道:“果然好吃得很,紫鹃,你也来尝尝。”   紫鹃也忙过来尝了一口,再次赞叹一番,崔嫂子这才放心地去了。灵儿和慧儿收拾妥当,也一起到厨房用饭。崔嫂子端出两碗菜并一个汤来,笑道:“这是我给姑娘做完饭后,用剩下的边角料熬的杂菜汤,香得很,你们两个赶紧尝尝吧!”灵儿和慧儿抢着尝了一口,果然既有肉香又有菜香,不觉喜出望外,大口大口吃起来。      ☆、第三十一回 自立门户万象更新(下)   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寄人篱下,黛玉和紫鹃颇为激动,一连几日都在规划着如何再为这个小院添一抹亮色。依紫鹃的意思,是要在廊上添一架鹦鹉,就如在潇湘馆中的那只一般有灵气的,可为这个小院添几丝生气,黛玉倒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可她却更心心念着,要在她的卧房窗前再移一株红梅,好在冬日里落雪时能欣赏到如火的艳丽,看着也不觉死气沉沉。   紫鹃笑道:“姑娘既喜欢那株红梅,何不求了颜公子,让他直接把那株移过来,我想颜公子定会答应的。”   黛玉嗔道:“咱们欠人家够多了,怎好再去开口要东西?再者那株红梅应该也是颜公子的心爱之物,咱们可不能干那种夺人所爱之事!”   紫鹃听了也觉得有理,便道:“既这么着,就等颜公子回来,再请他寻一株回来吧!”除此之外,黛玉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允。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得慧儿在院内笑道:“姑娘,紫鹃姐姐,下雪了,快出来看呢!”   黛玉和紫鹃听了,心中大喜,忙掀帘出来,果然见空中零星飘起了雪花。因是才开始落,雪势不大,只零星几朵随风舞着,很快便飘到地上,转瞬便融化不见了。   黛玉看了一会子,忽然闻着隐隐一缕清香,便想起前院那株梅花来,笑道:“这雪一下,那株梅花定是开了,慧儿你去前边看看,若是开了,咱们都去赏梅。”   慧儿见黛玉难得的好心情,忙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崔嫂子听见院内热闹,也端了一盘糕点打厨房里出来,笑道:“姑娘今儿好兴致,快尝尝我刚做出来的豆馅江米糕,我尝着味道倒好,不知姑娘尝着如何!”说着,把糕点递到了黛玉跟前。   黛玉只以为这崔嫂子会烧菜,没想到还会做糕点,一时有些惊喜,忙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顿觉豆香袭人,赞道:“味道果然极好,嫂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崔嫂子笑道:“不瞒姑娘说,这做糕点还真不是我的强项,之前在家里既没材料也没心情做来吃,自打来到姑娘家,想着姑娘对我家的恩德,无以为报,便趁晚间下了工到我娘家跟我那嫂子学了两手,没想到回来一试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黛玉点头道:“嫂子有心了,但也要注意身体,毕竟我给的工钱有限,嫂子若是因此熬坏了身子,我们心中也是不忍的。”   崔嫂子笑道:“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我们庄户人家干重活惯了,一天到晚闲不住,如今在姑娘家不过就准备一日三餐倒是闲得很,空下来的时间弄些新鲜的糕点给姑娘打打牙祭也是应该的。”   黛玉正要说点什么,却见慧儿笑嘻嘻地打外面进来,拍手道:“真让姑娘说准了,前院的梅花今儿早上开了好多,李嫂子说正要过来请姑娘过去赏梅呢,姑娘就差我过去了。如此,姑娘就请过去吧,李嫂子已经沏好茶等着了。”   黛玉听了,喜出望外,忙让紫鹃取了斗篷披上,这才携了紫鹃的手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对崔嫂子道:“嫂子,麻烦你把剩下的糕点包好,我们也让李婶儿尝尝去。”   崔嫂子听了,忙答应一声,很快包了一包过来,紫鹃伸手接了,又嘱咐了她们几个人把手头的事归置一下,也一起到前院去赏梅,几人忙答应了分头忙去了。   黛玉扶着紫鹃很快来至颜离门前,李婶儿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她过来,忙笑着携了她的手,道:“自打你们搬走,这院里就剩我们老两口了,冷清得很,每日里忙完了事便支着耳朵听你们后院里打闹嘻笑,羡慕得很。往后你们若有什么乐事,可不许偷着自己乐,得让人到我这边也说一声,我们也跟着乐一乐。”   黛玉忙笑着答应了,几人往后院走着,黛玉忍不住问:“颜公子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呢!”李婶儿叹了口气道,“听说那人病得不轻,想来我家公子去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得了的,怎么也得耽搁一阵子,还不能保证能治好。”黛玉听罢,也不免唏嘘。   几人很快来到后院。才一进院,便闻见了浓郁的梅花香。抬头看时,果然见前几日走时还是满树花苞的梅树,此时已是红梅怒放,更衬着枝干遒劲,迎风而立,越发显得傲气逼人,凛然一股正气直袭心头。   黛玉默默看了一会子,又抬头见雪花飘得越发紧了,随口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卢梅坡《雪梅》)”   紫鹃听了,叹息道:“诗是好诗,可惜是咏雪梅的,若是咏红梅的,这会子可正是应景了。”   黛玉点头叹息道:“这世间哪有如此完美的事,景正好,诗也正好?可见是咱们这些俗人太不知足了!”紫鹃嘻嘻一笑,也不再说话。   一时黛玉又让紫鹃把崔嫂子包好的豆馅江米糕递给李婶儿,李婶儿一叠声地谢了,便执意让她们进屋喝茶。黛玉想着回去也闲得很,不如在这里说会话,顺便赏赏红梅也是件惬意之事,因此也没多作推辞,便随着李婶儿进了屋。   李婶儿让黛玉落了座,果然捧了一杯新茶出来,笑道:“这是公子临走时吩咐我那口子去买的新茶,姑娘尝尝如何?”   黛玉忙接过来,细细品了一口笑道:“这是上好的祁红吧,味道很正,想是花了不少银子。”   李婶儿忙笑道:“哎哟,可是姑娘嘴叼,竟一口尝出来了。——可不是嘛,听说光买了这一盒茶叶,就够我们两口子吃一年的呢!”   黛玉笑着点点头,才要问颜离平日是不是也爱喝茶,可话还未等出口,忽然听得远远地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车声响,似是直奔这边来了。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李婶儿忙起身疑惑道:“难不成是公子回来了?”   黛玉皱眉道:“颜公子不是一向骑马的吗,可外面听着倒像是马车的动静,难道还有什么人要往这家里来吗?”说着,便起身要告辞。   李婶儿忙拦住道:“姑娘且坐吧,想着无论来什么客人,也只会在前院呆着,不妨碍姑娘赏梅的。——姑娘且在这里坐坐,我去前面看看就来。”说完,快步出了屋门,直奔前院去了。   黛玉无奈,只得重新坐下,默默喝了会子茶,可心里却直犯嘀咕,总觉得像要出什么事似的,让人心神不宁。      ☆、第三十二回 来势汹汹兴师问罪(上)   话说黛玉正在心神不定时,那来势汹汹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院门口,紧接着,前院便是一阵嘈杂,夹杂着有人厉声问喝的声音,黛玉不觉心头一紧,双手抓紧了帕子,心砰砰直跳。   紫鹃也听到了动静,忙悄声提醒道:“姑娘,前院似乎来者不善呀,咱们刚才真该走呢!”   黛玉吐了一口长气,镇定了一下,方道:“要真的是来者不善,咱们倒是在这儿的好,正好可以帮着李婶儿应付应付,只是不知现在是哪种情况。”   紫鹃忙道:“要不然,我先去前院看看?”   黛玉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也好,不过要小心,万一真的是咱们惹不得的人,不要硬来,赶紧回来,咱们一起想办法。”紫鹃忙答应一声,快步出门去了。   前院的声音越来越乱,黛玉正在焦心之际,只见紫鹃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一进屋便跺脚道:“大事不好了,颜公子……颜公子的母亲来了!”   “什么?!”黛玉惊得一下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紫鹃见她面露焦灼,有心想安慰几句,可又觉得还是说正事要紧,只得继续道:“那位太太同颜公子的态度可大不相同,她虽没有说话,可她身边有个老嬷嬷却一脸凶相,这会子正在训斥李婶儿呢!”   “怎么,李婶儿挨骂了?”黛玉更是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有心想出去劝阻,可又想到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到了那些人面前,岂不是更让人误会,成了她们的笑柄?   正在纠结之际,忽听后院门一响,紧接着便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了。紫鹃忙跑到窗前一看,吓得白了脸色,直冲黛玉摆手使眼色,黛玉会意,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情急之下,反倒镇静下来,缓缓地走到门前,面色从容地迎接着这些不速之客。   来的这群人中,打头的正是颜离的母亲魏夫人,她旁边紧紧扶着的便是贴身心腹李嬷嬷。此时,李嬷嬷一副得逞的嘴脸,下巴微扬着,似乎在向着黛玉等人示威。而她扶着的魏夫人,则一脸平静,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倒让人猜不到心思,更不知如何应对了。   几人自打黛玉一走出门便瞧了个仔细,不约而同地慢下了脚步,纷纷交换眼神,眼中有惊艳、鄙夷、嘲讽、担心等各样复杂情绪,只是却无一人敢吱声,均默默不语地跟着魏夫人一直来到黛玉跟前。   黛玉也早打量清楚了魏夫人,知她便是颜离的母亲,便落落大方地迎过来,深深施了一礼,道:“黛玉见过夫人!”说完,眼光便不自觉地扫到魏夫人旁边的李婶儿脸上。此时的李婶儿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对黛玉说一句提醒的话,只频频向她使眼色,朝魏夫人努嘴,并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黛玉会意,也不再多言,只垂下眸子等着魏夫人的反应。   此时的魏夫人正一脸平静地打量着黛玉,可心情却颇为复杂。眼前的黛玉其实很是出乎魏夫人的意料,她本以为能让颜离金屋藏娇的定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子虽也是姿容不凡,可浑身上下却如出水芙蓉一般不艳不俗,透着一股天仙下凡般的飘逸,令人不敢侵犯。尤其,那一双清眸坦坦荡荡,全然没有一丝媚惑之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联想到竟是能勾引她儿子的人。   魏夫人内心颇有些动容,才要说几句表面上的客套话,却见旁边的李嬷嬷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也就突然想到,这女子无论表面如何,现实却是她实实在在地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害得她的离儿到了二十五岁还不肯娶亲生子,误了她颜家的香火,尤其还破坏了颜戚两家那样一桩举世无双的好姻缘!魏夫人一想到这层,心头便不由地噌噌直冒邪火,鼻子里便冷冷地“哼”了一声,扬着声音问:“你就是那位林姑娘吧?真是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啊!”   黛玉听着这动静便知事态不对,有心想解释几句,可人家又没有挑明指责什么,也不好反驳,只得微微皱下眉,不做回答。   魏夫人见她居然不答腔,心中更为光火,命令道:“既然林姑娘如今是吃住在我家里,那就请林姑娘到屋里一叙吧!”说完,率先迈步气呼呼地进了屋,自顾自地在主位上落了座。   黛玉知道今儿这一劫在所难免,也就索性横下心来,跟着进了屋。李婶儿忙给黛玉搬了张杌子放到了魏夫人的下首,黛玉也不客气,不等魏夫人相让,便坐了下来。   魏夫人不觉变了脸,可冷眼瞧着黛玉竟像是毫无畏惧之色,也不好太计较,只得把头一偏,装作看不见,便吩咐李婶儿道:“你既是知道事情的来拢去脉,就当着林姑娘的面说一遍吧,也好让林姑娘心里明白自个儿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李婶儿犯了难,瞅瞅黛玉,又瞧瞧魏夫人,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只得跪倒磕头求饶道,“太太,方才老奴在前院已经说过了,这林姑娘的事,我和老伴只知皮毛,并不知内里原由,太太要是想知道内情,还是等公子回来问他吧!”   “混帐!”魏夫人旁边的李嬷嬷抢先喝斥道,“太太既然来了,就是要给你们这等人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没想到你却如此狡猾,想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说着,便对魏夫人道,“太太,这老婆子刁得很,不如随便卖几个钱算了,免得惹太太生气!”   李婶儿听了,唬得浑身哆嗦,忙不迭地叩头求饶。黛玉在旁边看不下去,忙伸手拉起李婶儿,藏到自己身后,才转向魏夫人道:“夫人何苦为难她呢,有什么话直接问我就行,我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我倒没想到,你还是个爽快人!”魏夫人抿了一口茶,又放下杯盏方冷笑道,“既然林姑娘是个敢做敢当的主儿,那就请你告诉我们,你姓字名谁,哪里人氏,为什么要赖在我家不走吧?”      ☆、第三十三回 来势汹汹兴师问罪(下)   黛玉本也是个有气性的人,闻听魏夫人言语不逊,胸中早就腾起了一股火,有心想发作,又想到颜离这些日子的照拂,总也要顾及他的面子,只得硬生生压下火气,淡淡道:“既然夫人对小女子如此好奇,那就请听仔细罢!——小女子姓林名黛玉,苏州人氏,至于夫人说的‘赖在你家不走’,黛玉实在不解,因为黛玉先前的确在你家寄居了一段时日,可前些日子已然自置了宅院搬走了,如此,何来赖着不走之说?”   “自置宅院?呵呵,真是笑话!”魏夫人的脸上尽现嘲讽,重重地将茶碗撂到桌上,反问道,“听说你家中已然败落,何来的银子置宅院?你一个姑娘家,又怎么会抛头露面去置办这些?哼,说到底,还不都是我儿子为你出钱出力?既是我儿子一手操置的,又怎么会变成你的了呢?”   黛玉的面上不觉僵了一僵,可仍镇定更正道:“夫人,我置办宅院的事,颜公子的确为我出了不少力,可这钱财上,却的的确确是我一人出资,绝没有让颜公子破费一个子儿。夫人若是不信,等颜公子回来您尽管问他!”   “哼,你少来这套,我儿子早就被你这狐猸样儿迷得神魂颠倒了,哪里还能对我这个母亲有半句实话?”魏夫人咬牙恨道,“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竟让你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我儿子的家里,真是丢死人了!”   “夫人,请您自重!”黛玉听她说得实在不堪,也顾不得许多了,猛地立起身,仰了仰下巴冷然道,“我想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才会对我出言不逊。如今,我倒要把事情说个明白,好让你明白我林黛玉绝不是您所想的那样不堪之人!”说罢,便对李婶儿道,“李婶儿,我和紫鹃当初并不是自愿住进这个家的,这一点您应该清楚吧?”   李婶儿忙点头道:“是,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姑娘来时并不情愿,为此还哭了好久!”   黛玉点头,又转头对魏夫人道:“我来到这个家时,除了住之外,吃和穿都是自掏银两托李伯去置办的,这个不但李伯和李婶儿可以作证,就是青儿也能作证,夫人若是信不过李婶儿,大可以回去问问青儿!”   魏夫人一听到“青儿”两个字,不耐烦道:“那贱蹄子的话也能信?哼!”   黛玉也不理睬,继续道:“再有就是我置的宅院。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家中已然败落,根本没有银子置宅院,那夫人可就大错特错了。实不相瞒,黛玉离开家时,身上收拾的细软何止能置一座小小宅院,就是这风莲庄整个庄子买下来,怕也是绰绰有余。如此,我还需要颜公子的接济吗?再者,我当初可是实打实地给了颜公子二百两银子并几件上好的首饰,不说那银子,就是那几件首饰也能卖个千把两银子,如今可还都押在颜公子那里没有同我交付清楚呢,夫人若是连这个也不信,大可以去颜公子屋内找一找,或许还能找出来,如此由不得夫人不信了!”   魏夫人听到这里,脸上也不由现出几分尴尬和狐疑来,略一犹豫后,便吩咐李嬷嬷道:“你去,到离儿屋里找一找,看到底有没有这么几件贵重首饰,要是有就拿过来,没有就算了!”李嬷嬷忙答应一声就准备出门。   李婶儿忙在一旁哀求道:“太太,公子的屋子一向是我在收拾,我也知道公子的一些生活习惯,不如让我跟着一起去吧,或许两个人找起来会更快!”   魏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点头应允了。李婶儿忙不迭地跟着李嬷嬷走出屋来,被李嬷嬷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两个人一走,魏夫人便略显倦意地把其余几个下人一起支了出去,并嘱咐几人没有她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再进屋里。几人忙答应着出去了,只留下魏夫人与黛玉两人。   此时的魏夫人似乎气消了不少,也稍稍理智了些。她又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番黛玉,见黛玉一身家常袄裙,倒是素净得很,面上也依旧一脸沉静,只是眼神却颇带了几分犀利,不觉冷笑道:“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脾气太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黛玉听了,也忙敛了几分怒气,勉强缓下语调道:“多谢夫人提醒,黛玉一定谨记在心。”   魏夫人微微点点头,又问:“你家中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如今还有什么人?”   黛玉想了想,只得如实道:“我家中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先前寄居在亲戚家,偏亲戚家犯了几桩案子,如今已被查办,所以黛玉才流落至此。至于黛玉的家人……父母早些年便去世了,如今黛玉是孤儿一个。”   “咝——”魏夫人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顿了顿足冲口而出道,“你背景如此复杂,亲戚家还犯了那样的大事,那就更怪不得我容不下你了。”说罢,又缓下语气劝道,“林姑娘,你若是为我家离儿好,也不该来打扰他才是,毕竟他要是真的娶了你,那我们颜家也从此不得安宁了,你真忍心让他一辈子跟着你担惊受怕?”   “我……”这一次,轮到黛玉语塞了。原本一腔凛然不可侵犯的自我保护墙顿时被击得轰然倒塌,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或是该不该反驳才好。   魏夫人见黛玉不作声,便知戳中了她的软胁,意味深长地叹口气道:“我才听说有你这么个人时,的确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重了些。可今儿见了你真人,又同你聊了这许多,倒越来越觉得顺眼了。可惜啊,我们两家的缘份浅,怕是这辈子做不成一家人了。只求林姑娘不要记恨我家离儿才是,毕竟他也在你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你这些日子,又替你操心置了一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宅院,能保你下辈子不被风吹雨淋,如此,就够对得起你了。”   黛玉的面上不觉现出一丝悲戚,半晌方凄然一笑道:“夫人多虑了,黛玉对颜公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夫人就请放心吧!”   “哦?此话当真?”魏夫人又惊又喜,忙问,“要是林姑娘真是这样想,那我就多谢姑娘了。——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劝离儿搬离这个地方,跟我回家娶妻生子;当然,将来要是有合适人选,我也会替林姑娘谋一门好亲事的!”黛玉听了,表情漠然地摇了摇头,低垂下眼眸,极力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盼着这耻辱的一刻赶紧过去。   不大会儿功夫,李嬷嬷便有些沮丧地手里捧着个锦盒回来了,李婶儿则一脸兴冲冲地跟在后边。两人一进门,李婶儿便抢着回道:“太太,林姑娘说的那几样首饰找到了,公子应该极为珍惜,用了上好的锦盒封好藏到了很隐蔽的地方,亏了我对那屋子熟悉才找到的,不然一般人肯定找不到呢!”   李嬷嬷气得转头瞪了李婶儿一眼。李婶儿吓得赶紧住了口,一脸忐忑地看着魏夫人。魏夫人虽然早有预料,可真的搜到了也颇觉好奇,忙让李嬷嬷把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几样首饰一看,也是颇为吃惊。因为这几样首饰,无一例外全是点翠嵌宝的大件首饰,且纯金质地,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一看就是上等品。就这几样首饰,正如黛玉所说,别说那一座小小的宅院,就是将整个风莲庄买下来,怕也是绰绰有余。   魏夫人将这几样首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子,方放回盒内盖好,递到黛玉跟前道:“既然有东西为证,那之前就是真的误会林姑娘了。如此,我就擅自做主,把这首饰再原物奉还给姑娘,只请姑娘从今往后疏远了我家离儿吧!”说罢,便吩咐李嬷嬷道,“今儿天不好,咱们还是赶紧回吧,免得雪下大了误了行程。”   李婶儿忙挽留道:“太太,下雪路远,还是住一宿再走吧!”   黛玉也不客气,命紫鹃接过锦盒,也起身勉强道:“夫人的话,黛玉记在心里了,就请夫人顾全自个儿的身子,住一宿吧,黛玉这就告辞,从今往后,绝不再踏进这宅子半步!”说罢,给魏夫人重新行了礼,便迈步出了屋门。紫鹃心中又气又急,可又不敢吭声,只得快步跟上来,一路搀扶着她,跌跌撞撞地回了自个儿的家。      ☆、第三十四回 一腔柔情大雪封冻   雪越下越大了,漫天飞扬的雪片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不知不觉中,房顶上、树上、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了。   黛玉自打从颜离的院子回来后,就一头倒在塌上,不吃不喝更不说一句话。紫鹃苦劝了半天没有效果,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慧儿和灵儿两个毕竟是新来的,加上对黛玉有种奴婢对主子自然的疏离感,这会子更是说不上话,只有眼巴巴地等着紫鹃拿主意。崔嫂子已将一碗莲子粥热了两遍,见黛玉仍旧不肯用饭,只得把紫鹃叫到廊上小声提醒道:“要不要去请李婶儿过来瞅瞅?”   紫鹃听了摇头道:“不可!姑娘才对那边夫人发过誓,绝不再踏进前院半步,如此还怎么去请李婶儿?还是咱们自己想想办法吧!”   崔嫂子无奈,只得摇摇头,把粥又端走准备熬一锅新粥去了。崔嫂子才走,院门前就有人敲门。紫鹃一猜便知是李婶儿,忙让灵儿开了门,一见来人正是李婶儿,忙迎过来红着眼圈求道:“好婶子,你可来了,快替我劝劝姑娘吧,她打前院回来就一直不吃不喝,连句话也不说,都快急死我了。”   李婶儿急得跺跺脚道:“唉,都怪我这老婆子糊涂,当时听到有人来就该让林姑娘回来得,要是那样,说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紫鹃叹口中气道:“婶子别这样说,我想那边夫人既然来了,肯定是打探好的,即使我家姑娘不在那院,恐怕她们也会闯进这边来的,到时恐怕更难收场!——好了,不说这个了,婶子赶紧进屋来吧!”说着,忙引着李婶儿进了屋。   李婶一进屋,但快步来至塌前探身一看,见黛玉紧闭双眼,眼睫毛微微发颤,脸颊上还有未来得及拭干净的泪痕,便知黛玉定是伤心过度,一时无处发泄,只在心里跟自己较劲,便心疼地唤道:“林姑娘,我来看你来了,你可好些了?”   黛玉紧咬牙关,仍旧没有吱声。李婶儿见状,自责道:“都怪我这个混帐婆子,关键时候没有勇气站出来替姑娘说话,姑娘定是恨透了我罢?唉,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我全都认了,只要你能解气,哪怕起来打我一顿也好啊,只求你别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不然这几个丫头也都跟着担惊受怕!”说罢,便要硬拉黛玉起身。   黛玉也上了拗脾气,硬是死撑着没有动一下身子。李婶儿见拉不动她,只得转头对紫鹃道:“既然姑娘不肯起来,就表示她不肯原谅我,看来我老婆罪孽深重,须得赶紧找人去把我家公子找回来才可,到那时,我就是被我家公子打死,被他再转手卖掉,我也绝没有半句怨言!”说完,果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紫鹃急得不行,刚要阻拦,却见李婶儿在偷偷跟她使眼色,便猛地悟到这是李婶儿的一个激将法,便忙打住阻拦的想法,转而叹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因颜公子的母亲而起,那就尽快把颜公子找回来吧,到时也要给我家姑娘一个说法,还我们一个公道!”   “我正是这个意思,如此就对不起了,我要赶紧叫人去了!”说完,故意往外走,紫鹃便往外送。两人才走到门口,就听黛玉颤声在后面喊了一句:“婶子快请留步!”   紫鹃和李婶儿一听,忙不迭地一叠声答应着,又跑了回来,笑着坐到了黛玉塌前,道:“谢天谢地,姑娘终于肯说话了!”   黛玉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道:“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不痛快不愿说话,婶子莫怪!”   “不怪,不怪,我自责还来不及呢!”李婶儿忙道。   黛玉道:“婶子自责倒也不必,毕竟这事儿跟你没有丝毫关系,要怪就全怪我们,只知一味地依赖着颜公子,死乞白赖地在他家住了那么久,这事儿不要说是颜家的夫人,就是一个外人听了也会怪黛玉不知羞耻的!”   “哎哟,姑娘快别这么说,你是知道的,我家公子可巴不得你住在他家呢,而且他的心思我也明白,只怪你现在处境有些艰难,我家公子定是不好意思在这个时节开口,免得惹你不高兴,没想到半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又不无从应对。我想这应该是夫人早就打探好的,趁着公子不在家时特意过来为难姑娘的,不然要是公子在家,那肯定又是另一种结果!”   “好了,事已至此,已无转圜的可能。而且我已在夫人面前立下誓,从此往后,绝不再踏进他家半步。所以……”   黛玉话未说完,李婶儿便迫不及待地劝道:“林姑娘,千万不要这样想啊,当时发这个誓就实在不应该,如今事情过去了,就更不要把这个放在心上了。依我说,还是安心等公子回来吧,他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紫鹃在一旁也忙附和道:“是呀,李婶儿说得对,姑娘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等颜公子回来再说,眼下姑娘只要保重身子就好。”说着,忙一叠声地唤了崔嫂子把方才那碗粥端了进来,逼着黛玉用一些。黛玉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勉强用了半碗便再也吃不下,紫鹃只好撤了。   这一宿,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屋内则是心寒透顶的一对主仆辗转难眠,至后半夜,不知不觉中又细细商量起往后的打算来。   次日清晨,雪已不知何时止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暂时掩盖了表面上的污浊,看似清静又干净了。   可巧这天有庄子上的人来送过冬的菜蔬,有白菜土豆等,黛玉让人在南墙根下刨了一个地窖,把菜都埋好,便让紫鹃把来人叫进来特特问了一遍当时买进这些地时花的价钱,那人不知内情,一一照实说了,黛玉听完,点头道:“果不出所料,颜公子没跟咱们说实话,咱们的那点钱是不够的。”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紫鹃问。   黛玉想了想道:“你把颜公子给的所有房契、地契等全部找出来,再托李伯把这些卖家全部请来细细问一遍,看颜公子瞒了咱们多少,咱们就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只有这样,我在别人面前才会理直气壮!”   紫鹃知道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劝,只得依她的意思到前院去求了李伯,只是并未告诉李伯找这些人来的真实目的。李伯也不好细问,只得依她的意思一一照办了,如此几天下来,黛玉便拢了一个具体的数额,直等着颜离归来彻底偿还他的人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五回 痴公子含泪诉衷肠(上)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流逝,颜离仍没有归来的迹象。黛玉却等不及要行动了。她早就命人在院门前往村外扫了一条雪路出来,这些日子日日晴好,那些路估计也能通车了,黛玉便让紫鹃到前院借了李伯的车马来,说是要进城去逛逛。   李伯一听说她们要自己驾车,吓得赶紧跑来,说什么也要驾车去送她们,黛玉也怕紫鹃等人赶车没经验拢不住马,便依了,可具体去干什么,却没跟李伯透实话,只让李伯往城里走就是。   这一次,黛玉全家四个女子全部出动了,灵儿和慧儿不知黛玉此行的目的,还真的以为单纯地带她们出去逛呢,兴奋地在车上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紫鹃则是一脸忧郁,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黛玉倒是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或忧,只有难得的一抹随意。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可路上却颠簸得让人吃不消,黛玉和紫鹃不免都想起那个逃亡的夜里,如此迷茫地一路前行,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可几个月的光景过去了,却又经历了另一番磨励,好在,一切都安好,一切都还不太糟!   车子终于进了邻近的小城。李伯有些奇怪,问黛玉,不就是逛个城吗,为什么舍近求远?黛玉只微笑不答,说过段时间他自然会明白,李伯也就不好再问了。   马车进了城后,黛玉便让李伯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荡,偶尔还让紫鹃下车去向路人打听打听,或直接进院打听,回来后只跟黛玉耳语几句,黛玉或点头或摇头,李伯等人也弄不明白,最后干脆不闻不问了。   如此,黛玉等人坐着这辆车在城里逛到快天黑,方去饭馆里买些吃食,几人边吃边往回赶,一路上也是欢笑不断。   往后的近半个月,黛玉等人几乎都是在马车上渡过的,直到有一天,李伯突然明白过来,顿时大惊失色,默默赶车回来后,便对李婶儿道:“我明儿得去给公子送信去了,我看林姑娘有搬走的迹象呢!”   “哦?怎么会?”李婶儿也吃了一惊,忙问缘由,李伯便把黛玉这些天的行踪说了,最后道,“她如此奔波,定是在寻合适的宅子,一旦有了肯定会尽快买下来搬走,如此,咱们公子可怎么办呢?所以,赶紧找他回来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李婶儿听了,忙答应一声,从箱子里取了几块银子给他,又给他打点了干粮,老两口才心神不安地睡下。   次日清晨,原本晴朗了几日的天气又突然阴下来。紫鹃用罢早饭又来找李伯时,李婶儿颇有些歉意道:“今儿不凑巧,他到老宅子里送东西去了,要过两日才回来,要不你让姑娘也歇两日再去逛吧。”   紫鹃想了想,只得答应了。待回来跟黛玉一说,黛玉皱了眉道:“好容易事情有了眉目,可不能这么耽误了,须得去雇辆车来。”   紫鹃想了想道:“不熟的人咱们也不敢用,不如让崔嫂子去熟人家雇辆车来,咱们给钱就是。”   黛玉忙答应着,催着紫鹃去跟崔嫂子说了。崔嫂子一听有钱可赚,忙不迭地答应了,果然在自个儿家的一个兄弟那儿雇了辆车来,主人也一起来当车夫。黛玉用斗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方上了车,这一次只带了紫鹃一人,其余人都留在了家里。   马车很快驶出村子,紫鹃不无担忧地问:“姑娘,难道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要知道咱们以后真的离了这里就离颜公子远了,到时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想让人家帮忙都不可能了!”   黛玉沉默半晌,方幽幽道:“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改变!再说咱们也要试着自立了,再依赖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瞧不起!”   “可是姑娘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依赖他呀,你也知道的,颜公子他对姑娘……”   “别说了!”黛玉断然打断她的话道,“他母亲对咱们是怎样的态度,你又不是不清楚,即使颜公子真有这个想法又怎样,他能违背他母亲的意愿吗?所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了,你就不要再抱这种想法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太可惜了,颜公子相貌堂堂,又知道疼惜姑娘,要是错过了真的会遗憾一辈子,姑娘还是再想想吧!”紫鹃脸上满满的遗憾。   黛玉长叹一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痴痴地望着车窗外面白雪融化的田野,思绪如奔腾的野马般纵横驰骋,一刻也闲不下来。   事情办得异常顺利,黛玉顺利拿到了房契后,跟房主约定半月之内腾房,到时她会毅然抛弃一切搬到这里,从此与颜离,与颜家的所有都断绝来往。——当然,这不是她的意愿,而是遵从自己的誓言,顺从了颜离母亲的意愿。   一切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黛玉的内心却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在回去的路上,紫鹃一边吃着新买来的桂花糕,一边絮絮叨叨地跟黛玉诉说着对新宅子的种种想法,黛玉虽不时地应一声,可思绪却飞得老远,以致于紫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走到半路时,原本就铅云低垂的天终于撑不住又开始飘起了雪花。车夫怕雪下大了不好赶路,猛抽了几下马鞭,那马便撒开蹄子飞奔起来,引得黛玉和紫鹃一阵惊呼。   这一通颠簸,直把黛玉和紫鹃颠得心肝肺都要呕出来了,紫鹃也实在受不了,刚想喊一声车夫,让马车放缓速度,可话还没出口,车夫却突然一个急刹车,惊得那马长长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马车掀翻。   黛玉和紫鹃又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叫,直到马儿稳住身形,两人这才定下神来。紫鹃不由火大,“啪”一声挑开车帘,对车夫喝道:“你怎么赶车的?人都快被掀下去了!”   那车夫忙一叠声地道歉,随后便解释道:“姑娘,不是我故意紧急停车的,实在是前面路上突然斜冲过一匹马来,吓得我赶紧勒住了马,不然这两匹马撞在一起,非要出大事不可!”   紫鹃一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样相似的场景,在某个夜里曾真实地发生过,没想到今儿又发生了这样惊险的一幕,只是不知道这次她们的命运又将面临怎样的改变!      ☆、第三十六回 痴公子含泪诉衷肠(中)   这雪下得悄无声息,明明没有风,黛玉却觉得耳边如烈风嘶吼,直震得耳膜欲裂,眼睛也是,明明无风,却觉得烈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只在迷蒙中勉强辨认得出,车前不过一丈外站着一匹马,而马上端坐的那个人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近,又如此远,以致于她都怀疑自己的感官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觉不清了呢?   颜离是临近午时才见到了心急火燎赶来的李伯,当他得知黛玉好像正在四处觅宅子时,只觉头顶如闷雷炸开一般,火速找来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方子,然后又嘱咐了朋友的佣人如何服用,才惭愧告辞,一路风驰电掣地直奔回风莲庄。可等他叫开了黛玉的宅门一问,才得知黛玉今儿又进了城,于是马不停蹄又火速往城里追赶,明知人海茫茫偶遇的机率并不大,可仍是一路追赶,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果然让他在半路上截住了黛玉回程的马车。   等黛玉终于看清拦在车前的人是颜离时,她先是呆了一呆,随后便出乎意料地让紫鹃放下了车帘,语气冷冷地吩咐车夫道:“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那车夫原也认识颜离的,本想客气几句,可又怕黛玉不高兴,只得朝颜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赶着马车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的马,继续往前赶路。   紫鹃从车窗里看到颜离一脸失落的脸,不由得埋怨黛玉道:“姑娘,颜公子都追到这里来了,你好歹打个招呼再走,何必让他如此难堪呢?”   黛玉冷冷道:“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彻底些,不然拖拖拉拉又有什么意思?”   “可这些事颜公子并不知情,而且也不是他的意思,咱们总不能把怨气全迁怒到他身上啊,这样他多冤枉?”紫鹃仍旧不死心,继续替颜离觉得委屈。   黛玉微仰起头,硬生生逼回已到眼底的泪意,尽量平静道:“我并没有迁怒他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让他为咱们分心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就是这个意思!”   紫鹃刚想再说些什么,马车突然又剧烈颠簸了一下,紧接着就是车夫勒马的声响,黛玉不免再次皱紧眉头,示意紫鹃撩开车帘看看。   紫鹃无奈,只得撩开车帘一看,却见颜离已然又将马提到了马车前,这会子正翻身下马,不由分说来到车前,对紫鹃道:“紫鹃,麻烦你先下车,我有句话要同你家姑娘讲。”   紫鹃无奈,只得回头请示黛玉。黛玉忙冲她摇头,紫鹃微叹一口气,只得回头对颜离道:“颜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姑娘这会子身子不舒服,要急着赶回去服药呢,你若是有话,咱们回去说可好?”   “若是能等得及,我何必追到这里来?”颜离说完,用手中的剑鞘一挑车帘,便对紫鹃道:“紫鹃,对不住你了,请先下车,回头我再给你赔礼!”说罢,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擎住紫鹃的胳膊,只轻轻向上一提,紫鹃便“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已被轻轻提了下来。   “颜离,你到底想怎样?”黛玉大惊失色,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到了车的最里面,紧张兮兮地盯着颜离。   颜离并不理会她的质问,等把紫鹃稳稳放在地上后,便纵身一跃跳上车,在放下车帘之前吩咐紫鹃道:“我和你家姑娘要说几句重要的话,麻烦你带着那位小哥避让一下,颜离谢过了!”   “这……好吧!”紫鹃犹豫了一下,只得答应道,“只求颜公子不要为难我家姑娘才好,紫鹃也拜托了!”说罢,忙招呼了车夫,两人往前方走去。   颜离见紫鹃两人走远,方轻轻放下车帘,转头定定地望着黛玉,眸中幽怨深沉,面上半嗔半怒,直盯得黛玉如坐针毡,终于低下头去时,颜离方问道:“你这样对我不理不睬,是要和我诀别的意思吗?”   黛玉倒没有犹豫,点头承认道:“我已决定,希望你能理解!”   “我不理解!”颜离眸中的怒火渐盛,眉头也深深蹙起,强自压抑着怒气问:“我就这样让你讨厌,以致你如此着急忙慌地买宅子搬走?”   黛玉听他语气中满是埋怨,也不觉冷笑道:“是,我是讨厌你到了这种地步,难道不可以吗?”   “你……”颜离气结,半晌方点头叹息道,“我已听说了母亲来过的事,也知她是故意为难你,为了怕你做出傻事,这才心急火燎地赶来,没想到你还是这样做了!”   傻事?哼,黛玉虽心内苦楚,可嘴里却没说出来,只冷冷地别过脸去,看车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雪片打着旋地飞下来。   颜离见她不言语,知她心中有气,也有怨言,只得继续软下语调解释道:“这次让你受了委屈,全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有提前跟母亲交代这些事,才会让她有所误会;当然,她上了年纪,又听说你家中犯了事,一心为我着想言辞处事不当也是欠妥,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原谅她罢,我明儿一早就回家去,和她解释清楚,我想她会重新认识你的,也会接纳你,你放心吧!”   “接纳我?我不需要!”黛玉扬了扬眉,冷冷道,“我本就不该闯到你家来,如今干干净净地走岂不利索,又何须要人接纳呢?我看颜公子是想多了吧!”   “林姑娘!”颜离急了,一把抓了黛玉的胳膊,反问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须得我亲口说出来?”   “颜公子,你……你快放手!”黛玉也急了,忙用力往回抽胳膊,无奈颜离手劲儿大,任她怎样努力就是抽不出丁点,不由急得跺脚道,“有话说话,你拉着我做什么?让人看见了,咱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颜离见她又羞又急,索性也厚了脸皮耍起无赖,手上不但没松,反而又用了几分力,将黛玉抓得更紧了,面上也十分真诚地开口表白道:“话已至此,干脆这会子就把话说明白吧,免得你装糊涂!——怎么说好呢,千言万语我只汇成一句话:从此后你跟了我吧!我虽然不能给你荣国府那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至少能给你一处安静的宅子遮风蔽雨,能保证你衣食无忧,还有下人为你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当然,你若是愿意,我也能带你四处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美食,搜罗世间珍奇;你若是不愿意走动,那咱们就在自个儿的小院里养花种菜,读书习字作画,雨来咱们凭窗听雨,雪来咱们倚栏赏雪。总之,我会给你想要的生活,绝不会委屈你,你可答应?”      ☆、第三十七回 痴公子含泪诉衷肠(下)   黛玉听完颜离的表白,愣了半晌,暗想道,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林黛玉从来都不稀罕,像这样安静祥和的日子才是我的最爱,养花种菜,读书习字,听雨赏雪,这些,真的都是我想要的生活啊,可是……可是……你这些话终究是迟了些!   想到此,黛玉不得不摇头,红着眼圈叹息道:“颜公子,多谢你的好意,可黛玉是个没福的人,请颜公子见谅……”   “你拒绝?”颜离的面上先是颇有几分尴尬,随即也红了眼圈,含泪追问道,“你是真心拒绝我?还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拒绝我?我希望听实话,这对我很重要!”   黛玉轻蹙了一下眉,觉得这个问题无论她怎么回答都不妥当,干脆闭口不答,只无奈地摇摇头,便要唤紫鹃回来。   颜离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忙又换了另一种方式,问:“假如不是我母亲的缘故,林姑娘是否会急着搬走呢?”   黛玉想了想,才道:“肯定不会的,我原以为我会在那个小院里生活一辈子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颜离这才轻松地吐了口气,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一直抓住黛玉胳膊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他这一松手,黛玉才觉得被他握住的那只胳膊有些酸疼,于是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揉捏,颜离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性急可能抓疼了她,忙歉意道:“对不起,刚才太鲁莽了,把你抓疼了吧?”   黛玉本想客气地否认,可一转念又变了主意,便实话实说道:“是,抓得很疼,拜托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了!”说完,竟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也不觉露了出来。   颜离见她嘴角有了笑意,心情更是大为舒畅,刚想再说几句关心的话,黛玉却抢先一步扬声唤起了紫鹃。颜离无奈,只得打消了那个念头,对她轻轻颔首,说了句:“雪大了,咱们回去再说!”便跳下马车,又扶紫鹃上了车,这才重新上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护送着回了风莲庄。   晚饭时,李婶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过来,说是颜离吩咐特意熬的,送过来给黛玉补补身子。黛玉坚决不收,又让李婶端了回去。晚饭后,一脸怒气的颜离又亲自端了一大碗过来,强行命令黛玉喝下去。黛玉拧着身子不去接,只淡淡疏离地提醒道:“颜公子,我已在伯母面前发过誓,从那天起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颜公子还是自重吧,别让我为难!”   颜离轻笑了一声,将鸡汤放到桌上,解释道:“这是你的誓言,并不能约束我,我何错之有?”   黛玉瞠目,半天方皱眉道:“你这样说,岂不是钻牛角尖了?”   颜离笑道:“并非是我钻牛角尖,实在是你这誓言漏洞太多,本身就站不住脚,怪不得别人!——还有,你不是还发誓,说从此绝不踏进我那院子半步吗?那好,到明儿我就让李伯把那开得最好的一枝红梅剪下来送到你这边养着,你也能赏梅了,也不算违誓。以后若是觉得那院里什么东西好,尽管让别人拿过来就行,用不着你亲自过去,就是我,日后有事也是要亲自过来,不劳你过去的!”   “你,你,你……你这样,可不太好吧?”黛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只深知他这样耍赖颇有些不妥。可颜离却认为自己这样做是理所应当,而且合情合理,总之一个目的,既不让黛玉违誓,又绝不妨碍两人正常的交往。   自打经了这件事,黛玉才深知颜离绝不是个好对付得主儿,心内烦恼又忐忑的同时,也颇有些欣慰。也许……或许……唉,不管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两日后,颜离准备回家一趟和魏夫人摊牌了。临行前,他怕黛玉趁机溜了,从此消失,便执意要了紫鹃陪他走一趟,嘴上还美其名曰,带紫鹃去城里兜兜风。黛玉也早料到他的用意,虽连连拒绝,无奈紫鹃倒像早就被颜离收买过一样,也一个劲儿地在黛玉跟前央求要出去散散心,顺便给黛玉买几件像样的衣裳。黛玉无奈,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了。   路上无话,等到颜离一行抵达颜家老宅后,颜离便把招儿唤来招呼紫鹃到客房休息,他则直接去了魏夫人的院子。   此时,魏夫人正在屋内会客,一听说颜离回来了,忙不迭地让他进来。颜离倒也没想太多,迈步就进了正屋,哪知进门一抬头却唬了一跳,因为魏夫人的下首坐着的那位女客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托人来求婚的戚樱雪!   颜离一看是她,一下蒙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那戚樱雪虽说面上也有几分尴尬,可倒也坦然,只抬头看向魏夫人,看她如何指示。   魏夫人看了戚樱雪一眼,见她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倒也欢喜,忙招手唤颜离道:“离儿,你回来得正好,赶紧见过你戚妹妹,她可是才认了我做干妈呢,以后你们就是干兄妹了,可要互相亲近些才好!”   颜离一听,顿时头大了两圈,心想这戚樱雪到底安的什么心,婚事不成就罢了,至于又来认什么干妈嘛,没得浪费时间在这里。他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颜莹也打门外进来,一见到他在愣神,便忙笑着推他道:“哥哥,你发什么呆啊,赶紧过来见过戚姐姐啊!”   颜离知道这关在劫难逃,只得过来与戚樱雪见过,又怕母亲东拉西牵,再把之前的婚事扯出来没完没了,便开门见山道:“母亲,儿子有几句话想跟母亲单独谈一谈,您看……”   魏夫人一听,就有些不大痛快,可碍着戚樱雪在场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只得勉强对戚樱雪笑道:“樱雪,你哥哥有事要我和商议,如此就委屈你先到莹儿房里坐坐吧,一会儿再来我屋里用午饭。”   戚樱雪忙答应一声,很痛快地跟着颜莹出去了。只是在与颜离擦肩而过时,颜离明显地感觉到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为了不让她有错觉,颜离连头都没有抬,只任由她走远,这才抬头把自己与黛玉的事同魏夫人一五一十地说了。      ☆、第三十八回 叛逆子智斗糊涂母(上)   魏夫人虽也料到颜离不会轻易地对黛玉死心,可也没想到他的态度会如此坚决,之前在自己面前闭口不提将消息封得死死,这会子却突然提出要娶黛玉为妻了,这分明是不把她这当母亲的放在眼里,真是让人忍无可忍!还有那个林黛玉,表面上看着柔柔弱弱,实则一肚子狐媚妖道,把自己的儿子迷惑得如此大逆不道不说,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发了誓不再与自己的儿子有任何瓜葛,可转眼却又不认帐,真真是可恨!   想到这里,魏夫人再也忍不住一腔怒火,厉声拒绝道:“不行!除非我死了!”   “母亲!”颜离愤然道,“您之前背着我去侮辱误会林姑娘,我这当儿子的已然忍了没同您计较,可您也不能如此不通情理,不问青红皂白就断然拒绝,您让儿子我情何以堪呢?”   “颜离,你这是什么态度?居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清的女人就对你的母亲大吼大叫,你读书读得把礼仪廉耻都忘了吗?这不会也是那你那位林姑娘教唆的吧?哼,就凭你不孝这一点,我就不答应到底了!”魏夫人也是气得浑身哆嗦,冲着颜离厉声呵斥着。   颜离不觉呆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情绪失控了,于是不觉愧然道:“母亲,儿子一时着急失了礼,请母亲原谅罢!”   魏夫人愤愤然“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了一边不去理睬。颜离无奈,只得双膝跪倒对母亲恳求道:“母亲,您不原谅儿子的失礼也就罢了,可您不能把所有怨气都针对林姑娘啊,就像刚才,分明是儿子自己的失仪,可您为什么非要把错误强加到林姑娘头上呢,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冤枉吗?还有,我听说您去见林姑娘时一直恶言相向,林姑娘也并没有说太过分的话,母亲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魏夫人气得一手指着颜离的鼻子咬牙切齿地数落着黛玉的种种不是,“就凭她现在无父无母,就凭她原来倚靠的亲戚家犯了官司被官府查办,就凭她不知廉耻地赖在一个男人家里不走,就这三点,任意拿出一点来我都是不能容忍的,何况还是三点俱全,你让我这个当母亲的如何能忍,如何能接受?你说,你说啊!”   “就因为这些?”颜离的脸上难掩失望,不觉凄惶一笑,反问道,“母亲,她父母双亡,这难道是她的错吗?她的亲戚犯了官司,难道是她指使的吗?母亲拿这些来怪罪林姑娘,不觉得可笑吗?还有,母亲以为是她赖在儿子家不走吗?那母亲就错了,实话告诉您吧,当初她被人从亲戚家救出来,原是一路向南投奔另一亲戚家的,是儿子半路截住了她,将她强行带到了自己家的,母亲可能会疑惑儿子怎会办如此荒唐之事,那儿子也不妨告诉您,那就是儿子早在三年前就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儿子也没想到,那一见竟让儿子痴痴不忘,原以为今生只此一见再无缘相见了,可没想到命运竟如此垂青于我,竟让我在她落难时再次相遇。母亲,这难道不是上天眷顾,有意成全儿子的痴念吗?母亲难道不为儿子高兴吗?还有,母亲一直不解儿子为何到了这般年纪还迟迟不娶,那今日您可明白了吗?不是儿子不愿娶,而是儿子还未遇到想娶的人呢,如今那人已然近在眼前了,母亲为何不成全了儿子呢?”   “你……”魏夫人急得从椅子上站起身,哆哆嗦嗦道,“我的傻儿子,你瞧上谁不好,可怎么就偏偏瞧上这么个丧门星了呢!你也不拍拍脑袋想一想,那位林姑娘虽说天姿胜雪,可她小小年纪就就没了父母,亲戚一家还遭了官司,可见与她沾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她这不是扫把星吗?还有,你只见过她一年,就对她情根深种,可见也是个红颜祸水,这样的女人,娶不得啊!离儿啊,赶紧醒醒吧!”   “母亲!”颜离也急了,不等魏夫人同意,便“啪”一声撩起衣襟站起身,冷笑道,“看来不管我说什么,您都不会改观对她的印象了,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儿子不孝了,等过了严冬,儿子就会娶她为妻,看她到底是不是如母亲所言是个扫把星,会把儿子克死呢!”说罢,转身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魏夫人气得血往上涌,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几晃差点摔倒。颜离只管往外走,根本没有注意到魏夫人的反常。倒是一直在门外廊上偷听的李嬷嬷一看,唬得“哎哟”了一声,忙不迭地跑进来一把扶住魏夫人坐到了椅子上。   颜离也唬了一跳,忙回身细瞧,见魏夫人脸色煞白,额上虚汗涔涔,忙命人将其抬至塌上,自己则手搭其脉上给她诊脉。李嬷嬷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颜离诊完脉,长吁一口气对李嬷嬷道:“不妨事,母亲是急火攻心导致的神志不清,平息一会子就没事了,我再开个方子,你让人去抓几副药就好。”   李嬷嬷只得答应下来,忙命小丫头看着,自己则把颜离拉到门外埋怨道:“哥儿真是糊涂,为了一个狐媚子让你母亲如此生气着急,这像话吗?”   颜离一听,登时拉下脸冷冷道:“嬷嬷,虽说你是我小时候的奶娘,可这是我的家事,你管得太宽了吧?再者,请你以后不要随意污蔑别人为‘狐媚子’,任何一个不了解情况就随便乱说话的人,我都不会轻饶,嬷嬷还是自重吧!”说罢,甩袍而去。      ☆、第三十九回 叛逆子智斗糊涂母(下)   依颜离的打算,本想跟母亲坦白之后便接着回去的,没想到母亲居然被自己气出病来,自己也不好甩手走人,便回到自己院中,对紫鹃说明了情况,又急忙返回来照顾魏夫人。   魏夫人其实早就醒了,就是不愿睁开眼,因为她想着这正好是上天赐给的好机会,可以借此机会让颜离留下来,只要争取了时间,便能慢慢地开导他。所以,她虽然清醒了,可仍旧脸朝里地躺在塌上装昏迷。   颜离回来时,正赶上小丫头端了药过来,见魏夫人一直不醒,只得放到了桌上。颜离进来看见药,便皱了下眉头,忙来至魏夫人塌前再次一搭脉,又细细瞧了瞧魏夫人的脸色,便对众人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众人急忙退了出来。   颜离见屋内没了旁人,才把药端过来,唤道:“母亲,我知道你醒了,赶紧起来服药吧!”   魏夫人一动不动,继续装昏迷。颜离无奈,只得又把药放下,回身叹口气道:“母亲这样跟儿子较劲,何苦呢?”   魏夫人仍旧不理睬。颜离见她执意装到底了,便继续道:“既然母亲不愿说话,那就我说您听,要是儿子说得有不对的地方,您再起来教训我。”说到这里,略顿一顿,才道,“其实母亲一意反对儿子和林姑娘的事,儿子也能理解,毕竟林姑娘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好,您是担心儿子受了牵累才这样反对,儿子没说错吧?”   魏夫人的身子动了动,显然心思有所活动。颜离继续道:“其实母亲顾虑的,儿子都曾顾虑过,也曾犹豫过,可最后儿子还是妥协了,决定要娶她,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魏夫人的身子又动了动,显然又来了气。颜离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外面又起了风,风刮得窗前的石榴树枝丫猛烈摇动着,便叹口气,解释道:“其实儿子想娶她为妻,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咱们颜家的未来着想。——您想一想,林姑娘眼下虽说处境艰难,可她毕竟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她的亲戚近支出身显贵的比比皆是,您老人家想一想,就凭这些人的资质背景,有朝一日定会东山再起的,到那时,咱们家定会沾了林姑娘的光,跟着风光无限的,说不定我也会受他们的影响,去那官场上谋个一官半职的,也会光宗耀宗的。母亲,您说,这样天大的好事,咱们要是错过,岂不是天理难容?”   “你……你说得这些,可都是真的?”魏夫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因为儿子的话的确合情合理,她想不动心也难了。   颜离见母亲终于睁开眼说话了,便勉强忍心住笑,把药碗端起来送到她嘴边道:“母亲先把药喝了,儿子再跟您细说。”   魏夫人禁不住这一哄,忙不迭地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下去后,就急着问:“那位林姑娘的父母和那些为官的亲戚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你赶紧告诉我,我也好去打听打听!”   颜离斟酌了一下,终究没敢说实话,只哄她道:“如今她的那些亲戚正处在困境中,母亲就不要打听了,免得打听多了让人起疑反带累了咱家。不过母亲放心,只要她的亲戚家人一有再起的消息,我一定会第一个来告诉您,到那时,您恐怕激动得要去拜佛喽!”说完,便命人传饭。   魏夫人急忙唤过一个小丫头道:“快去请戚姑娘过来用饭,让莹儿陪着!”那小丫头忙答应一声出去了。   颜离一听戚樱雪要来,便拉下脸没趣道:“既然母亲要同两位妹妹用饭,那儿子就不添乱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魏夫人急忙叫住他小声道:“你和那位林姑娘的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毕竟她家现在贪了官司,东山再起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到时咱家沾不沾上光还得另说。所以,依母亲的意思,你最好也同这位戚姑娘多走动走动,毕竟她家世清白,对你又是一片真心,放弃了真的太可惜了!实在不济,你可以娶戚姑娘为妻,将那林姑娘纳成妾室,这样不但都能保全,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就是那林姑娘也不会不同意的,毕竟她现在的处境可轮不到她挑三拣四了!”   “母亲,您太过分了!”颜离气得一甩袖子,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太贪得无厌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母亲还是要懂得取舍才是!再者,儿子我只有一颗真心,这辈子都要放在林姑娘身上了,母亲还是趁早打发了戚小姐罢,免得再惹出些没必要的是非来!”说完,不等魏夫人发火便快步走了。   这一晚,颜离想着心头的这几件重要的事,几经辗转才勉强睡了一小觉,天未大亮便起来了。至早饭过后,又去魏夫人房中走了一遭,见她精神已经恢复正常,且戚樱雪仍旧陪在旁边,便有些恼火地故意辞行了。魏夫人原是要百般留他再住些日子的,可颜离也上了拧劲,说是还要去探望重病的朋友执意要走,魏夫人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紫鹃因听丫头们私下里皆在谈论戚樱雪,也就怀了几丝警惕,趁路上休息之际,便一脸认真地向颜离打听。颜离最怕紫鹃知道了回去同黛玉学话惹出些误会,便把自己同戚樱雪的事大略说给她听了,最后嘱咐道:“你家姑娘最是个敏感多心的,你最好不要把这些事说与她听,免得她烦恼,这其实不单是为我好,更是为了你家姑娘好,你可记住了吗?”   紫鹃点头道:“我记住了,保证不在姑娘面前多嘴就是。只是公子既打定主意要娶我家姑娘,就不要同这位戚姑娘有来往了,不然我家姑娘会受伤心的。”   颜离郑重点头道:“此事不用你嘱咐,我自会注意!你平时也要多劝你家姑娘开朗些,毕竟人太忧郁了总不是好事。”紫鹃也忙点头应了。      ☆、第四十回 将心比心以情融情   一路无话,等到几人回到风莲庄时,已接近晌午了。颜离同松儿、柏儿牵马去了自家院子,紫鹃则直接回黛玉这边。谁知才一进门,就见院内几人正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忙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灵儿抬头见是紫鹃回来了,忙跑过来小声道:“姐姐,是姑娘吩咐我们收拾行李呢,说过几天寻个好日子要搬到城里去呢,姐姐可知道此事?”   紫鹃吃了一惊,忙跑回屋,见黛玉正坐在书案前写字,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便有些不解地问:“姑娘既已答应了颜公子,怎么还要搬家呢?”   黛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写字,一边写一边问“我答应他什么了?”   “求婚啊!姑娘难道没有答应吗?不能够吧?昨儿颜公子回家还同夫人坦白你们的事了呢,还说过了严冬就要迎娶姑娘呢,怎么姑娘竟是不知道吗?”紫鹃吃惊不小。   黛玉眼皮跳了跳,写字的手也不觉顿住,半天才道:“你天天陪在我身边,何曾听我答应过他?他那样说,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姑娘,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紫鹃急得一步跨过来郑重提醒道,“颜公子一心一意待姑娘,姑娘应该明白得很吧?还有,那天他特意支开我们跟姑娘说悄悄话,难道就没有提及这些?若是姑娘真的没有答应倒也罢了,要是答应过,万不可随便改了主意呀,不然对颜公子可就太不公平了!”   黛玉听紫鹃说到这里,不觉微皱了眉头,冷冷扫了她一眼,问:“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丫头,怎么总是在替他鸣不平,倒像是对我的话不听不信了一般?你说,到底是为何?”   紫鹃听了不觉呆住,半晌方落下泪来,哽咽道:“我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姑娘竟是如此不信任我吗?我的所想所言何时不是从为姑娘好的角度去考虑的?难道我这样也错了吗?”   黛玉听罢,也不答言,只扭头看向窗外,怔怔地不说一句话。紫鹃的话头一旦打开,更是控制不住,干脆一古脑地把这些日子的委屈统统倒了出来,继续哽咽道:“我一个做丫头的,原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可我一心为姑娘的未来着想,想着姑娘如今无依无靠,终身大事更是没有人做主我就急得发慌,所以特地多多留意了颜公子,见他凡事都为姑娘着想,且心思细腻,又肯为姑娘出钱出力,还有最可贵的,是他不嫌弃姑娘如今的处境,肯在危难之时收留我们,给我们一个安静的地方住着,就凭这一点,就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我既替姑娘留了意,就想时时处处撮合你们,可姑娘总是淡淡的,我也是干着急,有时就太直白了些,总替颜公子开脱。姑娘,你说,我操这些心,是不是多余?若姑娘因了这些事同我生分怀疑了我,那我不如现在就请姑娘赶我走吧,免得在姑娘面前多嘴多舌惹人讨厌!”紫鹃一行说一行哭,说到走时,更是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黛玉在紫鹃的这番哭诉中也早已滴下泪来,好容易听她说完,这才用帕子拭泪斥道:“好个没良心的小蹄子,我不过就说了你几句,你就用一车的牢骚话来呕我,成心要气死我不成?还是你早就有了要离了我的打算,要真是那样,我干脆成全了你也好,免得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   “姑娘!”紫鹃一听这话,更是一声惊叫,“扑通”一声跪倒在黛玉面前,哀泣道,“姑娘,我要是真有那个心,就让老天爷打个闷雷劈死我……”   “行了,青天白日的,发的什么毒誓!”黛玉气得一把拉起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这才埋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脾气越来越拧巴了呢,要是以后再这样,我真的不敢要你了!”   紫鹃勉强收住眼泪,抽泣道:“我脾气越来越坏,还不是为了姑娘着急上火才这样?姑娘要是不领情,从今往后,我不再操那份闲心还不行?免得出力不讨好!”   “好了,越说越来劲了,以后你要再敢顶嘴,我真把你赶出去!”黛玉气得瞪了她一眼,紫鹃这才破涕为笑。   经了这一番折腾,两人越发亲密得形同姐妹了。夜里睡不着时,两人闲聊,紫鹃又忍不住追问起黛玉的打算,黛玉便叹气道:“其实你想的那些,我何曾没想过?只是我这心里纠结得很,七上八下的没个准主意。”   紫鹃想了想问:“是因为颜公子的母亲吧?要是因为她,我倒是劝姑娘把心放到肚子里,因为颜公子这回回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那位原本态度坚决的夫人劝得有些活动了,只是我们来得匆忙没等到准信就回来了,我想用不了多久,那夫人就会回心转意的!”   黛玉听了,苦笑道:“要真是那样,我倒真的敢去赌一把了。只是在那边没有正式松口之前,咱们还须按原来的计划进行,不然我自毁誓言出尔反尔算怎么回事?不要说别人,就是我自己心里这一关,也是过不去的!”   紫鹃听了,默了半晌方道:“姑娘的意思是,除非颜公子的母亲主动来和解,不然姑娘不会考虑同颜公子的事?”   “是!”黛玉点头道,“我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有些大,弄不好还会失去他,可我也有我的底限,我不允许自己的自尊被人肆意践踏后,自己还再上赶着去示好,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姑娘考虑得极是!”紫鹃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咱们虽说处境大不如从前了,可尊严还是有的,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也是憋屈一辈子,不如打起精神搏一回,就算败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至于颜公子那里,就当是一次考验吧!”   “紫鹃,你分析得极是,我就是这个意思!”黛玉看着紫鹃笑笑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会琢磨人的心思了,看来我以后也要小心你一些才是,免得被你算计了去,还傻乎乎地谢你呢!”   “哎呀,姑娘又要呕我了,我可不依的!”说着话,紫鹃便将魔爪伸向黛玉,两人笑闹成一团。      ☆、第四十一回 自立更生扬眉吐气   自打上次雪后,天气是一天凉比一天了。黛玉和紫鹃早已差人将行李打包完毕,只等新宅子那边腾出来便要搬过去。颜离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只是早晚差李婶儿过来嘘寒问暖的,他却不见人影子。黛玉还是同往常一样待李婶客气有加,只是她偶尔送过来一两样吃食,黛玉却坚决地拒绝了,李婶儿知道她心气极高,一时半会过不去那个坎儿,也就不强求,只好分给灵儿和慧儿两个小丫头吃了。   这天,暖阳高照,是个极好的天气。因前几日新宅子腾空了,黛玉早已命人提前打扫干净,所以择了今日搬家。   崔嫂子原是不想跟着去的,毕竟自己还有一大家子需要照顾,无奈黛玉实在舍不下她,也吃惯了她做的饭菜,便加了一倍的工钱给她,崔嫂子考虑良久,又同家人商量了一番,这才决定跟过去,条件是黛玉须得许她一月回家几次,黛玉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一次搬家,黛玉根本没有特意告诉颜离,只让紫鹃悄悄地跟李婶儿透露了,至于李婶儿回去有没有跟颜离说,黛玉就不得而知了。   在去新宅子的路上,黛玉嘱咐紫鹃道:“等新宅子一切稳妥后,你让灵儿到厨房给崔嫂子学学烧菜吧,毕竟崔嫂子家不在城里,虽说这次她看在工钱翻倍的份上也跟了来,可毕竟不能安心,等慧儿学得差不多了,就让崔嫂子回来吧!”   紫鹃忙答应一声,趁机问:“咱们空出来的宅子不如租给别人吧,也算多份进项补贴家用。”   黛玉忙摇头道:“不可。那个宅子是咱们花了那么大心血布置的,为了那点小钱让不懂珍惜的人进来践踏实在可惜,就让它暂且空着吧,等夏天荷花开了,咱们还能来住段日子赏赏荷花什么的,就当是座避署的所在了。”   紫鹃笑道:“姑娘说得也是,就依姑娘吧!”   两人一路说着盘算着,很快到了城里的新宅。灵儿和慧儿先下了车,早有紫鹃提前雇好的壮丁过来搬的搬抬的抬将行李一件件搬下来,又一件件搬到院里去,黛玉和紫鹃就径直进屋去了。   等到众人将东西全部搬进来,紫鹃又指挥着灵儿和慧儿将东西一一归置完毕,到了下半晌又认真地洒扫了一遍,才算基本妥当。黛玉见众人都累得腰酸背疼,忙让崔嫂子提前做了丰盛的晚饭,无论主仆均坐到了一张桌上。   这一次,黛玉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舒心与轻松。她让紫鹃特意开了一瓶女儿红,灵儿和慧儿忙给众人斟满,黛玉这才端起酒杯道:“今儿大家辛苦了,黛玉实在感激不尽,因为这个家才是咱们大家共同的、真正的家,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帮助与接济,咱们从此可以安心了!所以,今晚不分主仆,定要喝个尽兴!”说罢,率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味刺激得黛玉震咳不止,眼泪都咳出来了。紫鹃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埋怨道:“姑娘自个儿的身子弱,最不宜饮酒的,快不要喝了罢!”   黛玉又咳了一阵,又用帕子拭了泪,方摆手笑道:“不妨事,我是高兴的,连带这眼泪也是高兴的,紫鹃,你能理解我的,我实在是……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   “我理解,都理解的,姑娘!”紫鹃也不觉红了眼圈,又叹气劝道,“可再怎么高兴,姑娘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这酒,还是少喝罢!”   “我明白,仅此一杯,再也不敢了,你们尽兴喝罢!”黛玉说完,果然让紫鹃撤了她的酒杯,只管招呼几人喝酒,又对灵儿和慧儿道:“你们两个丫头,也不要太拘泥,今儿就当我是你们的姐姐吧,只管吃好喝好就是。还有一件好事,其实早就想对你们说了,只是一直想着要搬过来说才最好,所以就拖到了今天。”   “姑娘,到底什么好事,快说吧,我们都等不及了!”慧儿急性子地催着。   黛玉笑道:“就是月钱的事!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们也跟了我几个月了,都还勤快,又不碎嘴,我看着是很满意的,所以决定这个月起,每月发你们五百钱。”   “真的吗?真要给我们月钱吗?”灵儿激动地捂着嘴叫出声来。   黛玉笑道:“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们一直这样踏实肯干,我手头又宽裕的话,以后还会给你们涨的!”   慧儿也欣喜道:“姑娘,我和灵儿一直以为给姑娘做了丫头,这辈子就只能白干活了,没想到还会有发月钱的这一日,我们……我们日后一定会更勤快的!”   黛玉笑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总有需要钱的时候,我不能连这点情分都不讲!”   灵儿和慧儿刚想说话,紫鹃却突然插进来,可怜巴巴地问黛玉道:“姑娘,她们俩都有月钱了,我的月钱在哪儿呢?”   黛玉笑嗔道:“好个狡猾的小蹄子,我所有的钱都是你收着,你还不知足吗,竟还来算计月钱!”   紫鹃泄气道:“我是替姑娘管着钱不假,可那都是姑娘的,我哪有支配的权利啊?”   黛玉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笑道:“没有支配的权利就对了,免得你胡乱花钱,将我的家底都给挥霍了!”又转头对另几人道,“你们也都听到了,以后紫鹃若是瞒着我乱花钱,你们就告诉我,我非打折她的腿不可!”   “姑娘,这不公平啊!”紫鹃哀嚎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人。无奈崔嫂子等人早就会意了黛玉玩笑的眼色,均一声不吭地该吃吃该喝喝,害得紫鹃直跺足,埋怨众人没有同情心。   这一大家子正在玩闹间,忽听门外有人叩门,众人皆是一愣,不知这个时候会有谁来。灵儿忙去开门,一见来人不由得惊呼出声,黛玉等人好奇地往门口一望,竟都不约而同地呆住了。      ☆、第四十二回 峰回路转惊喜连连   颜离满面含笑地立在门口,对愣在一旁的灵儿笑问:“怎么,不请我进去吗?”   灵儿忙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黛玉,用眼睛请示。黛玉也是吓了一跳,稍稍愣神后才反应过来,不得不对灵儿点点头,灵儿会意,忙闪到一旁,歉意道:“颜公子,您请进!”   颜离也不计较她的怠慢,快步走进来,见黛玉等人都立在门口,遂笑道:“我不过来参观下你们的新居,不必这么客气地出来迎接!”   黛玉哭笑不得,嘴上奚落道:“谁迎接你了,脸皮可真厚!”   颜离一笑,完全不将黛玉的奚落放在心上,径直走进屋内。黛玉等人无奈,只得跟进来。颜离一进屋就看见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尤其还看见有酒,不由惊叹道:“还是你这里好,有好酒好菜,可惜我那边搬得晚,这会子还没收拾妥当呢,更甭提做饭了!”   “怎么,你们也搬家了吗?”黛玉又是一惊,忙问道。   颜离点头道:“是啊,你们不声不响地搬走了,害得我们一家孤苦伶仃的,越想越觉得冷清,所以也在城里买了一处宅子,谁承想就这么巧,偏偏跟你们家是一条胡同呢,我家就是胡同口那一家,你们觉得那边可好?”   “嘶——”众人一听,皆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这颜公子办事可是够雷厉风行的,更可气的是,他办这些事竟是将消息瞒得滴水不露,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颜离见众人不说话,也就不客气地挑了一个位子坐下,问黛玉道:“我这会子饿得头昏眼花,姑娘能否多加一双筷子,赏我一碗饭吃?”   黛玉气结,趁别人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嘴上却也不得不客气道:“颜公子说笑了,您可是我们一大家子的恩人呢,不要说一碗饭,就是您将这桌饭都吃了,也是应该的!”   “哦?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也坐吧,咱们继续吃!”说罢,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一仰头全干了。   旁边的紫鹃一看颜离赖定在这里了,心中又好笑又期待,忙悄悄给众人使了眼色,带着众人下去了。黛玉只顾寻思着怎么对付颜离,谁知猛一抬头却见众人都退下了,急得直跺脚。刚想再喊回紫鹃,却被颜离悄悄地抓住了手腕,轻声道:“让她们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你……”黛玉又羞又臊,忙不迭地甩开他的手,远远地离了他坐下,故意扭着脸问:“到底什么话,快说吧!”   颜离倒不着急,又细细吃了一口菜,才慢条斯理道:“你以为偷偷搬了家,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黛玉将头扭到另一边,不去看他,也不回答。   颜离也不生气,又喝了一杯酒方道:“其实我不反对你搬家,就是觉得风莲庄那个小院子这样弃了可惜,毕竟咱们费了好多人力财力才扮好的,统共住了个把月……”   黛玉轻轻蹙了下眉道:“我并没有弃它,只是暂时不住了。我也跟紫鹃说过,等到夏天荷花开了的时候,我们还会去那里赏花避暑呢,怎么能叫弃了它呢?”   “赏花避暑?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此,我那宅子也就一块留着吧,免得将来回去的时候你那宅子住不下……”颜离道。   黛玉一听这话有些不对味,便冲他翻了翻白眼,又把头扭到一旁。   颜离这才叹气道:“你这个人,太执拗了,这样可不好,会活得很累!”说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推到黛玉跟前道,“打开看看,或许你会喜欢!”   “这是什么?”黛玉不解道。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颜离笑道。   黛玉无奈,只得伸手拿过来,打开外面层层包裹着的红绸,露出了里面一个古香古色的首饰盒。黛玉一愣,随即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对如意纹的银镯子,式样古朴得很,像是家传的东西。黛玉心中一动,也略略吃惊,忙又扣好推回到颜离跟前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离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不明白吧?——这是我母亲与我父亲成亲时我祖母送给她的,她一直保存着,为的是将她传给未来的儿媳妇!——你明白了吧?”   黛玉虽说早已猜中,可亲耳听到颜离证实,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真的是你母亲让你送给我的?不是你偷偷拿来的?”   颜离一副晕倒状,哭笑着解释道:“我母亲要想藏点东西,家里任何人都找不到,所以,不要怀疑了,这就是我母亲亲手给我的,而且是昨儿亲自让人把我叫回去给的我,让我亲手交给你。而且她老人家也说了,让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说她人老了,耳根子软,容易听信别人的谗言,所以才错怪了你,希望你不要生她的气。——怎么样,我母亲这样的态度,你还满意吗?”   “这……这是真是假?我怎么听着……这么不真实呢!”黛玉也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蒙了,脑袋里一片云山雾罩,实在有些迷惑了。   颜离倒是清醒得很,他也不同黛玉多加解释,只将那镯子又重新包好塞到黛玉手中嘱咐道:“你只要收下它,就代表你已是我们颜家的媳妇了,是我颜离苦等了二十五年才等来的妻子。所以,请你一定小心珍藏它,等着过了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挑个好日子完婚。可好?”   “我……”黛玉再一次被震了一下,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定是喜悦还是担忧。   颜离却丝毫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继续思路清晰地安排道:“我早想过了,你如今孤身一人,没有长辈为你做主,许多事你亲自出面是不合适的,所以我想去拜托我的同窗好友叶墨之的母亲,让她老人家认你做干女儿,这样你就算有了正儿八经的娘家,对外也可以极好的掩饰身份,你觉得如何?”   “这样……这样倒是极好,就怕人家不愿意,毕竟我这身份……”黛玉不知不觉地便跟着颜离的思路上了道。   颜离忙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叶夫人是个很善良的人,她一定会答应的,再者就算她不了解你,不是还有我吗,她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黛玉听了,又细想了一回,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应了。   颜离见她终于点头答应了,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借着酒劲,一只手便悄悄地伸过来要去握黛玉的小手。谁知黛玉警惕心最强,一扬手“啪”一声打在了颜离的手背上,拉下脸喝斥道:“放尊重些,不然剁了你的爪子喂狗!”   颜离顿时一头黑线,咬牙切齿道:“好一朵带刺的玫瑰!——好吧,我且忍一忍吧,等到洞房花烛的那一天,哼,我要不把你身上的刺一根根地连根拔了,我这颜字就倒着写!”      ☆、第四十三回 清扫障碍放手一搏(上)   酒足饭饱之后,黛玉拿出一张纸递给颜离,又让紫鹃进来取了两锭银子一并推到颜离跟前,道:“这是之前欠你的,今儿悉数补上,请千万要收下,不然那件事就免谈!”   颜离听罢不由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先拿过那张纸来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购置风莲庄小宅并商铺、田地等的各项费用开支,让颜离大吃一惊的是,上面的数额竟不是自己报给黛玉的,而是真实的价格。   黛玉见他面露吃惊,解释道:“我不想你为我出力又出钱,这样的人情我实在欠不起,还是明算帐的好,这样你我才能坦荡相处。”   颜离听了,知道又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只得点头道:“这样也好,免得你为难。”说罢,便让紫鹃取了笔墨来,很爽快地在那张纸上签了字。紫鹃适时递过了银子,颜离也不客气,随手接过来向黛玉点头道:“如此,咱们之前在金钱人情上的纠葛已经完全清了,你也没必要再对我有什么亏欠心理了,日后挺起胸膛做人吧!”说完,告辞大步去了。   颜离走后,黛玉长出一口气。紫鹃因问那帕子里包的是什么,黛玉便打开让紫鹃看了,并把这镯子的来历说了一遍,紫鹃听了,喜不自禁拍手道:“这下可好了,姑娘可从此安心罢!”   黛玉的嘴角也隐隐有了笑意,只是内心总觉得颜离的母亲态度转变太快,一时还不能适应,而且冥冥中总感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怕是颜离隐瞒了一些事实真相。   再说颜离。自打黛玉处出来后,果然进了胡同口第一处宅子里。正如他所言,里面一片狼籍,李伯和李婶并松儿、柏儿两个小厮皆手忙脚乱地归置东西。颜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觉摇头道:“这个家里还是缺几个细心的丫头啊!”   李婶听了,忙道:“可不是嘛,女人总归心细,干起洒扫收拾东西这些活来就是比男人有耐心。”   松儿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公子既有这意思,何不从家里调几个过来?我看招儿就很不错,既踏实又肯干,还不爱出风头,是个极妥当的人儿。”   颜离听了,果然点头道:“既是这样,你明儿就替我跑一趟,把招儿叫过来,另外再让她从那四个新来的丫头里挑一个过来,和她一道在这边负责端茶倒水洒扫院子的活,至于李婶儿,以后就安心在厨房里干吧。”松儿听了,忙一口应承下来,李婶也是满心欢喜,一叠声地谢过颜离的体恤,兴高采烈地继续忙去了。   等到一切归置妥当后,已到了该熄灯就寝的时间,松儿替颜离打来洗脸水,一边伺候颜离洗脸一面好奇地打听道:“今儿去林姑娘那里,可把东西送出去了?”   颜离得意地点点头。松儿也着实替主子高兴,不过仍旧不放心地问:“那她没怀疑什么吗?”   颜离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怀疑吧,总之她没有多问,我也就没多说。”   “那公子想怎么跟太太交代呢?”松儿担忧道。   一提起这茬,颜离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沉默半晌,方道:“作为儿子,按理说不应该对母亲撒谎,可事情特殊,我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着只要她老人家松了口,我就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至于我答应她的那件事,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决的法子,那就是我亲自去劝说戚小姐,让她主动放弃!”   “这……那戚小姐对公子可是情根深种啊,保况你还答应了她的条件,要想再让她主动放弃,怕是不那么容易啊!”松儿不由担忧道。   颜离笑笑道:“事到如今,我只有放手一搏了,总之我不想让林姑娘受委屈!”   次日,颜离和松儿一早便打马回城去了,只不过颜离并没有回家,而是只差松儿去宅子里回明魏夫人把招儿并其中一个丫头接过来,而他则一进城便与松儿背道而驰,直奔好友叶墨之的宅中,同叶墨之的母亲商议认黛玉做干女儿并筹备年后成亲事宜去了。   这一来一去,就到了第二日的中午。等到颜离回到新宅子时,松儿已带了招儿和另一个丫头顺儿等候多时了。   招儿一见颜离回来,急忙带着顺儿来磕头。颜离便把日后在这边要负责的事宜同她讲了,随后又问招儿道:“家中一切可好?”   招儿忙道:“一切都好!就是……就是青儿姐姐的处境有些糟!”   颜离一听“青儿”两个字,心中就有些堵,可又听到她的处境不好,又觉不忍便问道:“她怎么了?”   招儿道:“太太把她配给了赵嬷嬷的儿子福儿。谁知那福儿又懒又馋,疑心又重,所以自打与青儿姐姐成了亲后,非打即骂,青儿姐姐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很是可怜……”   颜离听罢,不觉叹气道:“她呀,平日里总爱耍些小聪明算计别人,没想到最终却被别人算计了下半辈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可青儿姐姐真的太可怜了,她经常偷跑来向我哭诉,说后悔之前太不懂事,想求公子搭救,公子,您看……”   “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我总不能干涉人家的家务事吧?”颜离无奈道,“除非那边给她一纸休书,否则我也救不了她!”   “要想让那边休了她,怕是不可能了,毕竟那福儿劣迹太多,知道底细的哪个敢嫁他,也就是青儿姐姐犯了错,所以才被配给了他,否则……唉……”招儿说到此,实在说不下去,便长叹一声,默默低下头擦了擦眼泪。   说实话,颜离听说青儿如此受苦,说不同情也是假的,毕竟青儿服侍了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说爱耍点小聪明,可也不是什么大错,弄成这个地步也着实让人汗颜。可同情归同情,他又能如何呢?毕竟她已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他虽说是主子,可也不好将手伸到人家家务事中去吧?因此,颜离思前想后,还是无从下手,只得长叹一声作罢。      ☆、第四十四回 清扫障碍放手一搏(下)   几日之后,颜离借着去探望那位病中朋友的机会绕道去了趟戚樱雪的府上,可惜的是,戚樱雪这日去庙里还愿去了,并不在家。颜离打听着她今日可能回不来,只得托人把戚樱雪屋里的一个丫头叫出来,又在门房借了纸笔匆匆修书一封,悄悄地连同一块银子一起塞给了那丫头,并嘱咐千万要送到戚樱雪手上,那丫头满面欢喜地连声答应了。   又过了几日,颜离一直盼着的戚樱雪的回信迟迟没有等来,却意外地等来了魏夫人派来的人,说是有急事让他马上回家一趟。颜离不知内情,只得匆匆交待了几句,带着松儿和柏儿两个小厮快马加鞭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颜离顾不上换衣裳,就带着一路的风尘匆匆地来到魏夫人的屋内。此时的魏夫人,早已冲着下人们发了一通雷霆之怒,此时正歪在塌上歇息,一听颜离回来了,急忙起身一脸冰霜地在椅子上坐了,双眼冒火地看着颜离快步进来。   等颜离向魏夫人请安后,魏夫人冷笑道:“我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让我养出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儿子!”   颜离心里一惊,忙问:“母亲说这话真是让儿子无动自容,只是……儿子到底做了什么吃里扒外的事,竟让母亲如此生气?”   魏夫人一听他还在装得没事人一般,更是火冒三丈,随手抓起手边的一只茶碗狠狠朝颜离砸了过来。   颜离虽说有武功在身,可因为全部精力都在聆听母亲教诲上,又一直低垂着头根本没有防备,直到耳边听到重物砸来的风声,这才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虽说躲过了大半只茶碗,可脸颊一侧仍被蹭破了一层皮,外加茶碗里还有滚烫的热水,一并浇到了颜离的半张脸上,登时那半张脸全部火辣辣地疼起来。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不但颜离懵了,就是魏夫人自己也被自己的鲁莽举动吓了一跳,有心要帮他查看是否伤了,又想到他办的那些让她气炸了肺的事,便一横心索性不去管他,只管冷眼瞧着。   这时,一直在门外廊上听动静的李嬷嬷等几个丫鬟仆人皆唬得变了颜色,竟忘了魏夫人的叮嘱,一古脑地涌进来,扶着颜离又吹又看,七嘴八舌地问他伤得怎样。李嬷嬷更是心疼得直掉眼泪,忙忙地扶过颜离的头一看,见原本细嫩的半张脸竟被烫红了一片,耳垂下还被蹭破了一层皮,更是急得跺脚道:“哎哟,我的好哥儿,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烫到脸上了呢,这万一落下疤可怎么好哟!”   魏夫人听了,心中更为后悔,可仍旧硬撑着没有过来问一句,只冷冷地呵斥李嬷嬷道:“不过一点皮外伤,至于大惊小怪吗?还不快快出去,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李嬷嬷忙劝道:“太太,哥儿还小,您就饶过他这一回吧;再者,气大伤身,您也要为您自个儿的身子考虑啊!”   魏夫人冷笑一声没有吭声。颜离忙道:“嬷嬷,我没事,您先出去吧,我也有话要问母亲呢!”李嬷嬷见这母子都是这态度,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众人收拾了茶碗的残片出去了。   众人走后,颜离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问:“母亲,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请母亲把话挑明吧,儿子实在猜不到。”   魏夫人这时也稍稍冷静了些,见他实在不想主动招认,只得提醒他道:“你明知故问!我且问你,当初我把传家的镯子给你,你答应过我什么条件?”   颜离一听,便料到是戚樱雪那边坏了事,索性也不想再隐瞒,实话实说道:“儿子当初的确答应过母亲,只要和林姑娘成了亲,半年之内定会再娶戚小姐为平妻。可儿子后来思前想后,觉得当初答应母亲太过草率,就自作主张求戚小姐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我这样做是为了她好,也为了咱们颜家好。母亲难道不觉得吗?”   “混帐!”魏夫人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着颜离喝道,“这‘平妻’的想法本就是那戚家想出来的,因为那戚小姐已然知道你在外面有了人,人家不想破坏你的好事,可又不想错过你,所以才委屈求全出此下策,没想到你出尔反尔,让戚小姐在她家人面前颜面尽失,也对你彻底失望,所以才差人对着我数落了好一通,让我丢尽了人!你说,你把事情弄成这样,让你母亲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也是为了我们颜家好?”   “这……儿子真是没想到……”颜离也不觉吃了一惊,可事到如今,已无转圜的余地,只得跪下请罪道,“此事的确是儿子鲁莽了,请母亲责罚!”   “好一个轻巧的责罚!难道我责罚你,就能挽回我的颜面吗?离儿啊,你为了一个女人,让你母亲名誉扫地,让咱们颜家名誉扫地,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魏夫人咬牙切齿地说着,不觉流下了失望的眼泪。   这是颜离自打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不觉更为愧疚,膝行至魏夫人脚下,忏悔道:“母亲,儿子知错了,您愿打就打愿骂就骂,只要您能消气就好!”   “离儿啊,母亲一把年纪了,就想高高兴兴地看着你娶妻生子,只要咱们颜家后继有人了,我将来在九泉之下才好见你父亲,不然我死不瞑目啊!”魏夫人说到痛处,越发泣不成声。   颜离也红着眼圈向她保证道:“母亲放心,我已安排好了,等到明年开春就和林姑娘成亲,相信不出两年,就能为母亲添个孙子,继承颜家香火……”   “够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个什么林姑娘!”魏夫人气急败坏地怒喝道,“要不是她,你和戚小姐早就成亲了;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处处和我对着干;要不是她,我们颜家也不会颜面尽失……离儿啊,听母亲一句劝,放她走吧,咱们家实在‘高攀’不上啊!”   “母亲!您果真要把儿子逼到绝路上吗?!”颜离绝望地朝着魏夫人喊道,“实话跟您说吧,我和林姑娘的事,已成定局,母亲若是执意不同意,那就恕儿子不孝了!”说罢,趴在地上朝着魏夫人脚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决然而去!      ☆、第四十五回 母子冷战家门不进   今年的雪格外多,每到下雪,颜离都差人从旧宅子里折几枝梅送到黛玉房中,黛玉喜欢得紧,虽然后面几次只是梅枝,可黛玉仍旧爱如珍宝,甚至为此还特特买了一个插瓶专门用来插梅,颜离见她如此喜欢,也是倍觉欣慰。   日子便在这样安宁又温馨中慢慢流逝了,颜离基本每日必来黛玉处瞧她,只是从来不提自己与母亲翻脸的事,黛玉虽有怀疑,可却不好开口问,如此一拖再拖下来,转眼便到了年下。   除夕这日,颜离命人备了上好酒菜专程送到黛玉处,又另外置了两桌赏与两家的下人,如此一来,便是颜林两家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守岁了。   勉强陪着颜离饮了几杯后,黛玉微微有了些醉意,眼神迷离地问:“公子,今儿是除夕,你怎么不家去?”   颜离仍旧清醒得很,听她这般问,只是神色稍顿,转瞬又恢复自然,若无其事地笑笑道:“母亲知道姑娘身世孤苦,特意让我留下来陪你过年的,怎么你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黛玉莞尔一笑道,“她老人家能这样替我着想,我当然高兴,顺带着连以往对她的怨恨也淡了呢,可见以前还是我不好,太小肚鸡肠,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以后可要改了!”   颜离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黛玉正沉浸在幸福中,根本没有留意到颜离脸上的落寞,仍旧顺着自个儿的心说道:“虽说夫人体恤我孤苦不让你家去,可毕竟是年下,你不回去陪她老人家过年总是理亏,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挑唆的呢,那样我这罪过就大了。不如这样,你明儿一早就回去吧,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回来,这样你的孝心才算到了,我也才会安心!”   颜离想了想,点头道:“难得你想得周到。既然这样,我明儿就回去一趟,只是我实在不放心你,等到家看看,给母亲拜过年我接着回来陪你,这样可好?”   黛玉有心想再劝他在家多住些日子,可见颜离神情真挚,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点头道:“那就一切以家里的安排为主吧,我这边有紫鹃等人陪着就好,你不用记挂的。”颜离听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点头应下了。   这是黛玉过得最清静,内心最安宁的一个除夕。颜离知道她身子弱,不能熬夜,遂早早地把人遣散了,只留他一人独自陪着慢慢说着话,直到她倦了要去歇息他才告辞出来。   次日是大年初一,颜离不到天亮便起身了,简单洗漱过后,带着松儿柏儿两人,快马加鞭果然回家去了。   今儿虽说是大年初一,可颜家老宅却较之往年过年更冷清些,虽说大门上也早换了崭新的春联,左右也挂了象征喜庆的大红灯笼,可门前却鲜少有人出入,就算偶尔有下人出来进去几趟,也是个个眉头紧锁,看不出一点喜庆的样子。   颜离一行三人来到家门前时,已到了晌午时分。看门的下人一看颜离回来了,这才露出欢喜的模样,跺脚笑道:“哎哟,公子,你可回来了,让我们大家好想!”   颜离笑道:“家里过年可好?”   那人笑道:“好,都好,就是少了公子,大家都觉得没意思,加上太太最近脾气大得很,我们这些人常常挨骂,公子您快去劝劝吧,这大过年的,别让太太伤了身子。”   颜离无声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去里面送个信,就说我回来给太太拜年来了,看太太怎么说!”那人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进去传话了。   不大会儿功夫,那人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三姑娘颜莹。那人见了颜离,忙朝后面努努嘴,颜离明白他的意思,知道颜莹是代表母亲出来的,因此把身子转向颜莹,问道:“母亲怎么说?”   颜莹满脸的不高兴,拉着脸埋怨道:“哥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总往外跑倒也罢了,可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你说母亲会原谅你吗?”   颜离听了,点点头道:“她不原谅我,我是早有预料的,只是大过年的,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回来给母亲拜年总说不过去,再说这也是林姑娘的意思,请妹妹代我转告母亲吧。”   颜莹听了,皱眉道:“哥哥的意思,真的不打算进去见母亲了吗?”   “这不正是母亲的意思吗?”颜离淡淡道,“既然她老人家不想我进家门,我若是执意进去,岂不又违背了她的意思?所以我还是顺从她吧,就不进去了,等她什么时候原谅我了,我再进去!”说罢,将马僵递给下人,自己则正衣敛容,朝着大门正中的方向郑重跪下来,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口中道:“母亲,儿子不孝,给您拜年了,祝您老人家身体康健寿比南山!”说完,这才起身。   一旁的松儿和柏儿见了,也慌忙扔了马僵,跪下砰砰磕头给太太拜年,看得一旁的颜莹火气噌噌往上冒,转头带着怒气对颜离质问道:“哥哥这样做,就不怕母亲更伤心失望吗?”   颜离拧眉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硬闯进去?那样岂不是更给母亲留下把柄,说我不把她放在眼里,连话都不听了吗?”   “可你既然回来了,母亲虽说嘴上不松口,可心里肯定是想你进去的,你怎么着也得给她个台阶下吧?”   “行了,莹儿,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更何况我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你也并非清楚,还是回去回去好好陪母亲吧!”说完,翻身上马,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母亲院落的方向,这才一狠心猛地一鞭抽下去,那马儿吃痛之下撩开蹄子朝前方狂奔而去。      ☆、第四十六回 痴男孤女终成眷属   元宵节过后,颜离的好友叶墨之亲自用车将黛玉接进了自己家中,而叶家也早已给黛玉另收拾了干净院落,紫鹃等人皆过来服侍。按当时的习俗,黛玉郑重给叶夫人行了大礼,算是正式认叶夫人做了干妈,叶夫人一见黛玉姿容不凡,举止高贵,更是喜上眉梢,心里又怜又爱,忙不迭地扶黛玉起来,含泪道:“好女儿,你的事离儿已同我讲了,你既不嫌弃我这老婆子粗俗,愿认我做干妈,我是一百个求之不得,日后这里就是你正经娘家,墨之就是你的亲哥哥,保证离儿不敢有一丁点欺负你,否则我就让你哥哥替你出气!”   叶墨之因与颜离同年,早已娶妻生子,性子上比颜离要沉稳老成的多,此时听母亲这样说,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是呀,妹妹从此后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吧,保证你从此再无人敢欺负,就是颜离也不行的。当然,成亲后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你嫂子,她可是半点不敢怠慢的!”旁边的妻子吴氏听了,也是笑着极力附和。   黛玉早已感激得热泪盈眶,再次伏身拜下去道:“多谢母亲和哥哥嫂子不嫌弃,收留我这孤女,给我一个家,黛玉无以为报,只祈求上苍保佑母亲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保佑哥嫂一生荣华,保佑叶家上下一生平安!”叶夫人听罢,动情地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落下泪来。   颜离唯恐夜长梦多,遂在黛玉住进叶家的第三日便托人前来提亲,叶家也依照习俗,替黛玉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等成亲前一应的规矩礼俗,直到两家合议将迎亲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六这一日。   因黛玉的生日是二月十二,恰在成亲之前,因此叶夫人早早就让叶墨之为黛玉精心准备了一场生日宴。那一天,除颜离因成亲前不宜见新娘没来之外,其余叶家上下及紫鹃、灵儿、慧儿等人加起来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屋子,叶墨之更是请来了一个戏班,大家边吃边看戏,直直热闹了一天才散去。   等到晚间歇息时,黛玉因感触良多,顺手提笔在纸上写道:“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陆机《短歇行》)。”   紫鹃走来看了看,劝道:“姑娘如今不再是在孤苦伶仃了,万不要再写这些悲伤之句才好。”   黛玉笑着摇头道:“不过是前人感慨年华易逝的几句话,并没有多悲伤的意思。”略顿一顿,方又道,“你放心吧,以前的那个我太脆弱了,我已反思,并决定以后要乐观些,不然总是这样消极,也会影响到其他人。”   紫鹃点头道:“姑娘所言极是,如此,就将以往那些不高兴的人不高兴的事都忘了吧,只想想未来好的事,这样姑娘心情好了,那些陈年老病说不定也跟着好了呢!”黛玉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就随她安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叶家个个忙得四脚朝天,到了迎亲这一日,总算一切布置妥当。至傍晚时分,颜离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来了,叶夫人亲自照看着将凤冠霞帔的黛玉送上了花轿,如此,叶家就算完成了女儿出嫁的所有任务。   迎亲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并未回颜家老宅,而是直奔颜离新居而去。此时的新居,已被颜居装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飘扬,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   等到黛玉被扶着来拜堂时,尽管隔着喜帕,黛玉也察觉到了异样,因为那本应由颜离的母亲坐着的那把椅子上,空无一人!   紫鹃也吓白了脸,但颜离却一脸平静,照旧与黛玉拜了堂,然后送进了洞房。等到颜离一出洞房,黛玉才向紫鹃求证道:“紫鹃,夫人没有来,是吗?”   紫鹃想着反正堂已经拜了,这亲事就已成定局,也就不再隐瞒道:“是,夫人没来,可却多了两位小姐,想必应该是公子的姐妹。”   黛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如此,就真的证实了我以往的怀疑了。——那边夫人根本就没有松口,他一直在瞒着我们。”   紫鹃忙劝道:“不管怎样,反正你们这亲事是成了,其它不愉快的事,等以后再慢慢解决吧!”   黛玉苦笑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颜离在外面与众多宾客周旋了一阵子,便迫不及待地折回到新房,喜娘递过喜秤,颜离略略激动地一下挑起了喜帕,露出了黛玉较之平时更娇羞艳丽的脸。   等到紫鹃等人退出去后,颜离才坐到她身边,细细打量她半天后,笑问道:“这些礼俗麻烦得很,你累坏了吧?”   黛玉笑着摇摇头道:“是够折腾人的,可并不觉得累!”   颜离点点道:“不累就好,我总怕你身子吃不消。不管怎样,咱们今儿已是正式夫妻,你累了一天,也该早些歇息,如此就先把合欢酒喝了,再吃点东西吧!”说完,一手牵了黛玉的手,将她领至桌前坐了。   折腾了一天,黛玉真是饿坏了。颜离将合卺杯里斟满酒,递给黛玉一杯。黛玉接过来,却没有要喝的意思,而是抬眼正色道:“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太为难你,只想问你一句话:夫人没有来是吗?”   以前颜离最怕黛玉怀疑关于母亲的事,可今日既已成婚,就没有什么担忧,索性坦诚道:“是,事实上她老人家早在年前就反悔了,为此我成了不孝之子,连年都没有回去过,为的就是不想再失去你!如今,我的心愿了了,你愿意陪我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吗?”   黛玉很感激他的坦诚,因此将合卺杯高高举起,示意他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我既已嫁你,自然愿意跟你一起面对所有困难。只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从此后若有为难之事,不要一个人憋着,说出来,咱们共同面对,相信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好,我听你的!”颜离激动地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黛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的亲近,虽说刚开始略有尴尬,可慢慢也就放空心境,轻轻伸出双臂环住他精壮的腰身,两人就这样久久地拥抱着,仿佛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一般。      ☆、第四十七回 颜情融黛苦尽甘来(大结局)   颜蓉和颜莹两姐妹是瞒着母亲来的,其实姐妹俩心中也清楚得很,母亲不是不知道她们出来的目的,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毕竟自个儿的儿子成亲,她这个母亲不能到场已是遗憾,如若再不让她们姐妹前去,那颜离心中的凄凉更可想而知了,因此母亲才选择了不闻不问。   本来,依着颜莹的火爆性子,是要在成婚的当日就闹点子事,好替母亲出口气,无奈姐姐颜蓉死活拉着,颜莹也就没敢鲁莽行事。及至成亲第二日,姐妹俩终于得见了黛玉的真容,见其不但姿容不凡,行为举止更是不卑不抗落落大方,真真让人移不开眼,也就理解了颜离为什么多年痴情不变,为了她不惜与母亲闹翻了脸的行为。只是两姐妹内心仍是倾向母亲的,因此只略略说些场面上的客气话,便早早地辞行去了。   两人回至家中,颜蓉便把黛玉的情况同母亲细细说了,后劝道:“母亲,这桩事如今是木已成舟,母亲就原谅了他们罢。再者,我和妹妹都瞧着那林姑娘行事大方得很,模样又好,配离儿也是绰绰有余,母亲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魏夫人听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嗔道:“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母亲被他们气得半死,你们却要替他们说话,可见个个都是白眼狼,我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   颜蓉一向温柔乖顺,此时见母亲发难,只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敢反驳什么。倒是颜莹,这会子已然想开,撇撇嘴揶揄母亲道:“母亲不要因为生哥哥的气,就把我们姐妹当成出气筒,有本事您一辈子不原谅他们,一辈子不让他们进家门啊!”   魏夫人被噎得直翻白眼,气地一把摸过一个枕头朝颜莹的头上砸过来,同时骂道,“你这作死的小蹄子,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颜莹也不躲闪,只生生地挨了这一枕头,随即却笑出声来,哄魏夫人道:“好了,母亲,女儿知道错了,您赶紧消消气吧。其实我让您原谅我哥嫂他们也是有私心的,毕竟您小女儿我也老大不小了,母亲您总把心思放在哥嫂那儿,竟是不管我的事了吗?真是让人寒心呢!”   “啧啧啧,瞧瞧你说这话,哪还像个大家闺秀啊,真是丢死人了!”魏夫人说完,又气又笑地用手指狠狠戳了颜莹一下,母女三人同时笑出声来。   颜离黛玉两人新婚不久,颜离便带着黛玉紫鹃等人走水路回了苏州。此时,距离荣国府被抄已有大半年之久,沿途已几乎听不到关于那桩事的议论,因此这一路走得倒也顺风顺水。只是让黛玉失望的是,等到他们一行风尘仆仆地赶到苏州老家时,却得知自打父亲林如海病逝后,林家的势力早已迅速衰败,只有几房族亲尚在苦苦支撑,所以黛玉此行也是收获颇微,好在那几房族亲倒还热情,留黛玉住了好一阵子,使得黛玉那颗失落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   心愿既了,颜离便带着黛玉在返程时走走停停,基本以游山玩水为主了。黛玉也是难得的放空一切,乐得与颜离吟诗作对,直到此时,颜离才知黛玉竟是如此的才华横溢,不禁对她更是刮目相看。   这日,一行人乘船行至一处高山险峻处时,颜离见眼前景色壮观,难得的来了画兴,忙命人停船,自己则取来作画的纸墨,就在船头即兴而画起来。   黛玉与紫鹃在舱内说了会话,也出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只在旁边搭眼一看,竟是大吃一惊,惊呼道:“相公,你……你这画艺如此精湛,竟堪比大师了!难道……那画坛美名远扬的青年画家颜离就是……相公你?!”   颜离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惊讶失态,遂笑道:“不过是会画几笔画,至于让你如此吃惊吗?”   黛玉听他如此说,也基本证实了她的猜测,因此苦笑两声道:“我原只想这辈子就嫁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悄无声息地过此余生,没想到事与愿违,竟嫁给了一个深藏不露的青年画家,这……这真是令人太震惊了!”   颜离听罢,不解地搁笔问道:“你的相公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难道不更好吗?”   黛玉苦笑道:“好是好,只怕余生也会被声名所累,不得安逸了!”   颜离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如今也只是虚有其名罢了,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如今画得也少了,只是兴起时偶尔作一两幅,怕的就是自己被声名所累,偏离了原本作画的初衷。如今听你这么说,越发坚定了我的初心,你就放心地跟我隐姓埋名一辈子吧!只是,这作画的手艺也不能丢了,一则我内心喜欢,另一则,将来若是家道败落,也可以开个画馆当成谋生的技艺,这样岂不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黛玉听了,先是犹疑不信,后见颜离态度真挚,也才信起来,遂笑道:“你若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只是委屈了你,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从此就要功亏一篑了,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颜离一笑道:“有你在,我还怕什么?所以,为了我不让我以后后悔,你就不要再让我为难,老老实实地留在我身边吧,否则我丢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黛玉听了,以帕掩嘴笑起来,颜离也笑了。   苏州之行回程后,没出半月黛玉便被诊出已怀有一多月的身孕,一时间全家上下皆沸腾了,人人奔走相告,见到颜离更是一叠声地道喜。   颜离更是激动得在屋内团团转圈,一时竟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哄黛玉开心才是,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黛玉虽说也很高兴,可终究比颜离清醒了些,遂提醒道:“等到三个月后胎象稳了,你就亲自回家一趟,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我想她老人家虽说还不愿接受我,可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很高兴的,说不定借此机会就原谅了咱们呢!”   颜离听了,甚为感动,轻轻在黛玉额上印一个吻,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已然等不及三个月后了,现在就去,你就在家安心养着听好消息吧!”说罢,果然急火火地去了。   至晚饭时分,颜离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进门黛玉便问:“母亲怎么说?”   颜离笑着把一对童子镯放在黛玉手中道:“她老人家虽说嘴上没松口,可一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见她不松口,故意佯装生气地转身就走,没想到她竟叫人直追到我大门口,把这个给了我。你知道吗,这副童子镯是母亲十年前就找银匠打造好的,她十分珍爱,就盼着早点能有个孙子,她好亲自给孙子戴上,没想到她竟舍得给我了,可见她的心里已经是原谅咱们的了。”   黛玉笑道:“我明白的,咱们且等着吧,不到孩子出生,母亲便会忍不住过来看咱们的。”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六个多月过去了,黛玉已怀胎近八个月,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果然如黛玉所料,魏夫人实在等不及黛玉生产,便携了颜蓉颜莹两个女儿急急火火地赶来了。   黛玉怕魏夫人见了她尴尬,遂主动起身要给魏夫人行大礼,被魏夫人一把扶住,嗔道:“行不行礼有什么重要?还是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黛玉听了,也不勉强,起身陪着魏夫人闲聊时,只向魏夫人请教些带孩子的事宜,对以往两人的矛盾绝口不提。魏夫人也是聪明人,见黛玉如此,也就赶紧就坡下驴,高高兴兴地同黛玉讨论起孩子的事来。旁边的颜氏两姐妹见母亲与黛玉已冰释前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月后,黛玉在万众期待中顺利诞下一名男婴,颜离对自个儿的长子爱如珍宝,起名颜煜。   颜煜满月后,魏夫人正式将黛玉接进颜家老宅居住,颜煜三岁时,魏夫人便放心地把这个家交给了黛玉掌管,她只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至于风莲庄,则成了颜家夏日避暑的所在。每次来时,颜离都想把后院黛玉原居住的屋子前那株红梅移到老宅去都被黛玉制止了。黛玉说,何苦把它移来移去,不如就让它在这里安静地长着吧,到落雪开花时,咱们再来赏雪,岂不更好?颜离听了,明白她的意思,遂不再动它的心思,只是到底又寻了一支红梅来,栽到了黛玉如今所居的窗前。(全文完) ------题外话------   结文了,有些匆忙,望见谅!另还有几篇番外,会继续发上来,感谢支持!      ☆、番外(一)放手也是另一种拥有紫鹃篇   颜煜三岁生日才过,黛玉便被诊出再次有孕,全家上下再次一片欢腾,独黛玉欣喜之余颇有些心事重重。   这日,晚间歇息时,黛玉便有意无意地试探颜离道:“紫鹃那丫头一年大似一年了,咱们是不是该为她寻个好人家了?”   颜离忙道:“紫鹃是你的贴身丫头,她的事咱们一定要上心。这样吧,你明儿先探探她的口风,看她自个儿有什么想法,是想嫁个读书人呢,还是生意人,年纪相貌什么的有没有要求,我也好对症下药。”   黛玉眨了眨眼,半玩笑半认真道:“紫鹃是我最贴心的人,我舍不得她远嫁,不如……相公就委屈委屈,干脆将她收在屋内算了,免得她嫁到不相熟的人家,受了欺负咱们也不知道!”   “你……你糊涂了吧?”颜离哭笑不得,嗔道,“我的心思都在你一个人身上,难道你不知道?再者咱们成亲前我就向你发过誓,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女人,绝不纳妾,你忘了?”   黛玉听了,不觉感动得眼圈泛红,低头寻思半晌后方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我却不想成为自私的女人,尤其我现在又有了身孕,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都不方便,要是再不允你添个房里人,怕是母亲那关都不能过,既然结果是那样,我何不主动些,也好在外人面前赚个贤德的好名声?”   颜离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个人,就是太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活得真累!还有,你以为纳个妾就那么简单?将来麻烦事多着呢,何况你又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要是我真有了别的女人,你光是日日吃醋我就吃不消,索性从不起这个念头,免得给自个儿添堵,也影响咱们夫妻的感情。”   “可是……紫鹃……”黛玉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我私下观察紫鹃很久,见她对相公你不是一般的体贴照顾,远远超出了丫头对主子的关心,所以我敢肯定,她对你绝对已经情根深种,就是碍着我的面子不敢表露是了。我其实也挣扎过,觉得不能容忍别人与我共享一个男人,可后来又想,丫头成为姨娘的事太普遍了,别人能容忍,我为何不能?再者,她再怎样,也比外面来的女人强多了,一则我们贴心,二则她也是个极知道分寸的人,将来有她一辈子在我身旁做依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   “好了,不要再动这个念头了,总之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另外我也劝你,你要真为紫鹃好,不要想着把她绑在你身边,而是想着如何能让她彻底摆脱奴婢的命运,将来自个儿能成为一家主妇,即使日子贫寒些,想她也是求之不得的。你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倒是极好,就怕她不愿意!”黛玉沉吟道,后又道,“不如这样,我明儿把你的意思同她说一说,看她怎样反应!若是她执意不肯离家,那你必须收下她,否则我是不依的;若是她想出去,那咱们就竭尽所能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好夫婿,风风光光地嫁了,这样大家就都心安了。”颜离听罢,点头表示同意。   次日,黛玉扶了灵儿在外面散完步回来,见紫鹃正在自个房内做针线,便支开灵儿,自个儿进了她的屋子。紫鹃正在聚精会神地绣一样东西,猛一抬头发现黛玉进来,忙起身笑道:“奶奶回来得正好,看我绣的这个花样好不好看?”   黛玉只侧头看了看,见是一个婴儿肚兜上的莲水戏水的图案,便知她是为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子绣的,鼻子就是一酸,随手拿过来放到一边,嗔道:“傻丫头,你一天到晚为我忙这忙那的,就不想想自个儿的事?”   “自个儿的事?什么事?”紫鹃一愣,半晌才领悟过来,不觉涨红了脸,将身子扭到一侧,含羞道,“奶奶真是的,我才多大……”   “你才多大?你过完年都十七了,都成老姑娘了!”黛玉气得将她按到床上坐下,道,“虽说你是我的丫头,可这些年我也全当你是我的妹妹,你总该能觉察到吧?所以,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是想继续留在家里呢,还是想出去?”   “我……”紫鹃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黛玉忙道:“你尽管说就行,我都依你!”   紫鹃到底不好张嘴说自己想继续留下来,同黛玉一起共同服侍颜离,遂左思右想,只得咬牙道:“我是奶奶的奴婢,奶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愿意的!”   黛玉听了,拧眉道:“我要的不是这句话,是你的真心话!”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紫鹃忽然正色道,“这么多年,我一直跟在奶奶身边,为奶奶哭为奶奶笑,为奶奶筹划一切,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所以,这件事我也会听奶奶的,奶奶若是想让我留下来,我便一辈子尽心尽力地服侍奶奶;奶奶若是觉得我出去好,那我就出去,只要奶奶高兴,我怎样都成!”   “你呀,你呀,你……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黛玉气得站起身狠狠戳了她的额头一下,教训道,“你真是个当奴才的命,当得心里只想着主子,竟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说完,方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既这样说,我也心里有数了,你等着听好消息吧!只是有一点,你既让我做了主,将来若是不满意,可不要埋怨我!”说完,气呼呼地往外走,紫鹃忙丢下针线,扶过她,慢慢地回屋去了。   两个月后,颜离学画时的一名师弟,名唤姚刚的,托了媒人来提亲。此时,紫鹃早已被黛玉认作了干妹妹,一切下人的活早已不用做了,每日也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只陪着黛玉喝茶聊天解闷,举手投足竟也真似大家小姐般优雅得体,黛玉很是欣慰,闲下来也逼她识了些字,又常领她到颜离的画室去观摩一番,听颜离讲解一些赏画的技巧,慢慢地,倒也能品出些滋味来了。   又半年后,姚刚心满意足地将紫鹃娶回了家中。也直到这时,紫鹃才得知,这姚刚家虽说比不上颜离家基础殷实,可也算是周围一带的富户,又因姚刚是独子,喜读书爱绘画,因此才重金拜师学艺,偏巧被颜离相中,将紫鹃许配给了她。   这姚刚今年也已二十有二,因此前一直立意要找一名懂画识画的女子,所以才将婚事一拖再拖,没想到机缘巧合遇上了紫鹃,偏偏紫鹃又是个极聪慧的,虽说之前对画作一窃不通,可经不住颜离黛玉每日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硬硬地把她也熏陶成了一位爱画者,且慢慢地琢磨出了自个儿与众不同的赏画心得了,因此对于姚刚来说,如获至宝,自此夫妻恩爱,倒也逍遥自在。   很久以后,黛玉同紫鹃闲聊时,才告诉她当初选择放她出去的良苦用心。她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留下来的,可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因为你一旦留下来,就注定这辈子是奴婢的身份,一辈子活得没有自我。所以,虽然很不舍,可我还是选择放开你,让你也尝试寻找真正的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当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你可还恨我当初没有留下你吗?”   紫鹃略一沉吟,方道:“任何选择都有取舍。如果你在我没有生下我的一双儿女前问我,或许我心里是有一点埋怨你的,可自打我的一双儿女出生后,我就从心里感激你了,因为,我到现在才深刻地明白,自个儿的儿女成为庶子庶女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至于原因,我不说你也明白的!”   黛玉点头道:“是。所以,如果将来你的丈夫纳了妾,那就善待那些庶子庶女吧,不看别人,只看她们的母亲吧,因为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自个儿的子女成为庶子庶女,只是她们也是无可奈何罢了!”   紫鹃郑重地点了点头。      ☆、番外(二)痴情错付憾终生戚樱雪篇   深秋,日暮。一所深府大宅后花园内,一名衣饰华丽的年轻美妇背倚着一处假山,双眼放空地望着日暮西下的天空,久久不曾动一动。   许久后,一名穿戴不俗的丫鬟急色匆匆地赶来,远远地见她还立在那里,不觉皱紧了眉头,快步过来埋怨道:“奶奶,你又在这里发愣了,也不知道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要是大爷知道了,又要怪我没服侍好奶奶了。”   这名年轻美妇既是遭颜离拒婚的戚樱雪,那名丫鬟则是她的陪嫁丫鬟小梨。   戚樱雪听到小梨的声音,这才轻轻动了动身子,这一动也才发觉腿脚已酸疼不已,忙扶住小梨解释道:“我不过看那夕阳太美,一时入了神不觉时间又久了,下次定不会这样了。”   小梨扁了扁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她搀到石凳上坐下,一边蹲下给她捏腿,一边回道:“方才大爷差人来回话,说要出趟远门去会位朋友,让奶奶不必等他,同时嘱咐奶奶每日要按时吃饭服药,他已让人备好了上等的人参来给奶奶配药,还有上好的燕窝说要给奶奶熬了补身子。”   戚樱雪木木地听着,没有吱声。小梨急了,不觉起身劝道:“奶奶,大爷是多好的一个人,你怎么就如此辜负他呢?连我这个下人都瞧不下去了。”   戚樱雪苦苦一笑,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对他好,实在是我……我……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奶奶,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还对那位颜公子念念不忘,可人家早已娶妻生子了,你怎么还不清醒呢?难道你这样一直晾着大爷,非要等到他对你死了心,从此对你不管不问你才醒悟吗?奶奶,你听奴婢一句劝,还是珍惜眼前人吧,这比什么都重要!”小梨急切地劝道。   戚樱雪最听不得关于颜离的半句话,因此早已红了眼圈,眼泪儿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只一眨眼便扑簌簌落下来,打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砸得生疼。   勉强用帕子拭了泪,戚樱雪才笑笑道:“就数你话多,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只是心里总是不甘心。小梨你说,我哪一点儿比不上他的妻子了?是模样不如她,还是才情家世不如她?”   “才情?家世?”小梨愣了愣,面上的表情似在挣扎着什么,半晌才突然咬咬牙道:“奶奶,有些话我原是一辈子不想对你说的,可如今看来,当初选择隐瞒这些根本就是个错误,所以……”   “所以?什么?”戚樱雪震惊地抬起头,问道,“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些什么?”   “不,不是我要隐瞒的,是……是太太嘱咐我一定要隐瞒的,所以我才没敢对奶奶说,只是如今见你这般,少不得辜负太太的嘱托,把实情都告诉你罢,免得你一年年地错下去!”说到这,略顿一顿,才表情严肃道,“其实,颜公子娶的那家小姐,并非是叶家的小姐,而是……而是原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她的母亲即是前几年声名显赫的荣国府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妹……”   “什么?她……她竟是有那么显赫的家世吗?”戚樱雪彻底惊呆了,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梨叹口气,继续道:“其实若单单只是家世厉害也就罢了,偏偏这位林姑娘又是个才貌双全的,听说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最擅长吟诗作赋,是一等一的才女呢!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奶奶虽说为姑娘时也是颇具才艺,可若同那位声名显赫的林姑娘比起来,怕也占不了多大便宜呢,所以,奶奶还是趁早醒醒吧!”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让我静一静!”戚樱雪双唇颤抖地制止了小梨的劝说,转身快步朝前走去。小梨赶紧跟上去,却被戚樱雪喝止,只得立住脚步,眼睁睁看着她迅速朝前面一个小湖走去。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戚樱雪终于从湖中心的小亭中慢慢往回走。小梨急忙跑上前迎着她,扶着她的手回到了岸上。   两天后,戚樱雪经过了两天的沉默,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梨,到外面传我的话,让人去寻大爷,告诉他我已做好了他爱吃的螃蟹馅小饺儿,让他尽快回来吃!”说罢,便命小梨给她换衣裳,她要亲自下厨去做。   小梨听了,欣喜得瞪大眼睛,半天都不敢相信,后见她要亲自去找衣裳,这才忙不迭地笑着拦下道:“奶奶,我去拿,我去拿!”说罢,忙拿了家常衣裳给她换了,在换的间隙中,不觉笑着问她:“奶奶是真的想通了,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戚樱雪故作轻松地淡淡一笑道:“当然是真的想通了,不然还是什么?——哎哟,你这个扣儿系太紧了,想勒死我啊,赶紧松一下!”说完,又不等小梨去动手,自个儿亲自解了,又松松挽了个扣儿,这才长吐一口气,带着难得的一脸笑意直奔厨房而去。   两年后,戚樱雪诞下一名女婴,她亲自为她取名为梁一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